她立時一陣心虛。
「他怎麼說的?」
「說你本來是要吃官司的,他出面替你擺平了那件事。」
她沉默了。
當初她犯下的錯誤是挪用公款。本想捧著那筆錢到他面前,問他那筆錢夠不夠他們結婚。但是事跡敗露,老闆要告她。是與老闆有生意往來的日本商人、和她有過數面之緣的柏原先生挺身而出,替她解除了官司纏身的命運。
她本不在意自己留下污點,但柏原先生的義行使她恍然意識到自己差點因此事坐牢。感恩之餘,她興起了報恩兼報復的想法。
她要報復杜曉雷。她感激他曾為她犧牲,但她也恨他,因為她也為他犧牲了很多,他卻不領情。
既然如此,那就牽扯一輩子吧。
「為什麼?」她哽咽了。「當初你為什麼一直不肯答應跟我結婚?我以為我們早就承諾了一生。我的一切是在你的幫助下得來的,我願意為你放棄條件更好的男孩子;我可以忍受周圍的人笑我想不開;我也可以等你賺夠了錢再結婚。可是我發現你根本無意跟我結婚,你一直在敷衍我。」
「我承認自己是想敷衍你,但是我的出發點是善意的,我是為你的幸福著想,我不要你在嫁給我之後才後悔。」
「你想讓我欠你一輩子?」
「我沒這樣想過。」
「我卻這麼認為。既然你要我欠你,那我也讓你欠我。這一生我們就這樣相互欠著吧,一生情一生還。」
「所以你後來鼓勵我交女朋友,鼓勵我結婚,並不是出於對我的真心祝福?你很篤定我做不出這種事,因為那會使我覺得自己對不起你?所以你才會告訴葛月,說我無法愛任何一個女人?」
她默認了。
「你何苦這樣做?你既已知道我無意跟你結婚,為什麼不試著跟合適的人交往,締造一段美好的姻緣?我們的童年、少年時代已經不幸福了,為什麼你還要做出讓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幸福的事?」他沉痛不已,然而對她的愧疚感已不那麼深了。
「你錯了。我們還有機會幸福。」她已恢復冷靜。「柏原先生過世以後,我們還有機會過幸福的下半輩子。有財富就有地位,我們可以永遠擺脫貧窮。我們的孩子輩也不用過我們從前過的生活。」她停下來看他。「只要你沒真聽我的話,跟別的女人結了婚。」
杜曉雷又一次覺得自己不認識她,她善良、純潔的本質彷彿一點不剩了。
「從現在起,我要靠自己的能力在社會上立足,哪怕是像從前一樣,做的是卑微的工作,領的是微薄的收入,我都要走出你的陰影。」
她的眼底又浮現冷芒,但他已不再恐懼。
「靄梅,我從不希望你成為寡婦。柏原先生也許不能陪你很久,但我相信你可以在他百年之後重尋一段幸福的婚姻;但對像不會是我,請你原諒我。」
「為什麼?!為什麼你說得這麼果斷?你從來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愛的是葛月。」
「你說她已經跟你分手了!」
「我還是愛她。」他的眼睛變得濕潤。「我現在可以坦然地對你說:我愛她。」
「你也說過你愛我!」
他沒否認。良久,回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她後退兩步。「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將我們的過去一筆勾銷嗎?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抹煞過去幾年裡我忍受的煎熬嗎?一句對不起就想擺脫我,回頭去找她嗎?」
「靄梅——」
「休想!你休想!」她已失控。「就算你把公司賣了,把錢還給我,你還是欠我!欠我!」
她哭著奔回室內。
林靄梅不是沒想過要這麼做。也許柏原對她太好了,她不忍心;也許怕事情終究會被看出破綻,她難逃法網。所以,儘管她不止一次有過這種念頭,但從沒更正付諸行動。
昨晚和杜曉雷對談之後,她鐵了心。
柏原今晨醒得特別早。一夜沒睡的她,興起了說故事的衝動。
她把自己和杜曉雷的真實關係、過往種種,包括「陰謀」在內,對柏原全盤托出。
她害怕,也期待的反應終於出現了。
柏原恍然明白了一切,也因此而心臟病突發。
她看著他掙扎,看著他痛苦地向她說:「藥,我的藥……」,看著他倒在地上,看著他不甘地閉上眼睛,看著他一動不動。
呆滯良久,她終於正視這一幕。
她去客房敲門。
一夜無眠的杜曉雷本是恍惚的,被她一句「柏原死了」嚇得無比清醒。
他立刻衝進柏原房裡。果然,柏原看起來已氣絕。
「你做了什麼?」他怒聲質問。
「我……我沒做什麼。」眼神閃爍,難掩心虛。
「你說謊!」他看出異樣。「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做?」想起葛月的「陰謀論」,他覺得自己此刻已是共犯的身份。「你為什麼連他都不放過?他並沒有對不起你,你何苦害他呢?這是謀殺呀!」
他的責備和指控使她更加驚惶。
「不,我沒有謀殺他,是他自己心臟病突發,沒有人會知道我是故意不給他藥的。你放心,就算他的子女要求驗屍也沒關係,這幾年我對他的照顧很周到,他們會相信我是清白的。這樣不是正好嗎?他這一死,我可以分得部分遺產,我們兩個也可以在一起了,你說對不對?」
推開她,他走到電話旁。
「你要做什麼?!」
「報警。」
「你瘋啦?怎麼能報警呢?」她搶下話筒。
「好。那你先打電話叫救護車,」他冷靜了些。「幸好我們講的是國語,就算你的管家聽到你剛才那些話也還不要緊。你還得打電話通知他的子女,這是緊急狀況。」
他說得都有理,於是她照辦。
「他們應該會相信他是來不及送醫才死的吧?」
望著她不安的神情,他很是無奈。
「但願沒有人懷疑你。」
管家剛在院子裡澆完花,聽見救護車的聲音愈來愈近,等車子在大門前停住時,他才知道主人的病又發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