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原的子女不可能不懷疑林靄梅,一個願意嫁給比自己大三十歲男人的年輕女子。
杜曉雷出現在柏原家的時間也過於巧合,於是他們要求檢方深入調查父親的死因。
杜曉雷和林靄梅的關係成了調查重點。
杜曉雷主動告訴檢調單位,說他和林靄梅實為情人,而非親屬。柏原病發之時,林靄梅人在他房裡,所以才錯過了急救的時機。
兩人是被分開約談的。林靄梅強調自己無辜的說法,比起杜曉雷的說法,顯然無法取信於檢方以及死者家屬。
過失殺人罪。
林靄梅依然可以得到柏原的部分遺產。因為她只是對柏原不忠實,名義上還是柏原的合法妻子。
但她還是得坐牢。她已入日籍,自當在日本接受法律制裁。杜曉雷則被押解回台服刑。
他入獄了,但他卻覺得自己自由了。
一生情,一生還?他不再欠林靄梅。
他欠葛月。如果可以,他願用一生償還,但願他還有機會。
他在日本觸犯刑法之事並未見於台灣媒體。他委託律師全權處理有關結束或轉讓公司的事宜。除了律師好友和他的老父及姐姐知道他正在獄中服刑,其他人皆不知他的行蹤。
「我終於如煙火一般,辟哩地升起於天空。我的愛情也曾如天空中的煙火,璀璨地燃燒,然後熄滅成灰。我的絕望和希望曾同時存在,當我深深地愛過一回,再別離。」
杜曉雷默念著葛月在雜誌上發表的一篇名為「沒趕上的情人節」的短文。
姐姐應他的請托,送來每一本登有「攬月」作品的雜誌。
只有這一篇和他有關。這一定是她在和他分手之後寫的,在情人節後不久寫的。
她不可能忘掉他的,他深信不疑。
他好想寫封信告訴她,他自由了。雖然身處牢籠,可他被桎梏多年的心卻自由了。
他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他坐牢是為了林靄梅,他犯的真正錯誤,不是過失殺人。
他無法清楚地向葛月解釋這一切。此外,他決定給她機會,也許她會遇到一個有資格與她相愛的男人。
「既然你對她還念念不忘,那姐去找她,要她來看你。」
「不,我不要她知道我在這裡。」
「你怕她看不起你?你犯的又不是什麼大錯。」
「姐,你不懂。我也不知該怎麼向你解釋。」他和林靄梅之間的關係,只有葛月明白。
「既然這樣,你就應該看開一點,一切都等你出獄再說。」
「嗯。」
葛月跟媽媽又周旋了一年之後,終於連夜收拾了家當,趁媽媽不備之際搬走了。
她也隨即改行了。不改行的話,媽媽不用費多大力氣就能找到她。她相信她的老闆們就算答應替她保密,碰上媽媽那種脾氣的人也會決定出賣她的。
一轉眼,這已是她在這所國中代課生涯的第三年了。這個工作是爸爸動用人際關係替她安排的。爸爸答應替她保密,不會將她的行蹤告訴媽媽,她信得過爸爸,於是她就在這裡住下,在國中代課。
爸爸很高興她能在極度困難時想到他。她本可選擇離市區較近的學校,但她告訴爸爸,她喜歡這所鄉下學校,因為這裡遠離塵囂。
真正的原因是,這是杜曉雷的母校,這附近有他喜歡的一條小河。
每隔一段時間,她還是會打電話向媽媽報平安,順便勸媽媽打消找她的念頭。媽媽初時氣個半死,後來便聲淚俱下地求她回家,說是只要她肯回家,就不再逼她嫁人,連相親都不必。
她信不過媽媽。
連續三天假日裡,她回了台北。
「你怎麼不先通知我一聲說你要來呢?」
宋紹鈞抱著一歲多的女兒開了門,一見葛月就笑開懷。
她抱過小女孩,親親那張小臉。「叫阿姨。」
小女孩甜甜叫了一聲。
「你老婆跟兒子呢?」
「在房間裡。」他領她往裡走。「有同事來看她,正在跟人家聊呢。」
葛月進房間沒多久,同事們就向主人告辭了。
「對了,你收到我們寄的包裹沒?」宋太太和她一起逗著初生的小貝比,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前兩天寄的。我在坐月子,紹鈞這陣子特別忙,你信箱裡那些信件已經放了很久他才想起來要寄,對不起。」
「沒關係啦,不會有什麼重要的信件了。我還沒收到,寄外縣市的包裹沒那麼快。」
「喔。」
宋紹鈞夫妻倆是惟一知道葛月目前住址的人,受她之托,每隔一陣子會整理她信箱裡的郵件,打包寄出去。
宋母在廚房裡大喊著兒子,要他去買米酒。
宋紹鈞拿著空瓶就要出門,女兒吵著要跟。宋母擔心孫女一跟會害兒子不小心打破米酒瓶,於是哄著小孫女,要她待在家裡。
小女孩近來有了危機意識,哪裡肯依?
最後是葛月抱著小女孩跟宋紹鈞一起去換米酒。
「我覺得離合器還是不太順,你再試一下看看好不好?拜託你了。」
「嗯。」
杜曉雷坐上顧客交付的待修汽車,認真地檢視。
「是有點問題。」他發動引擎,開著車在修車廠裡兜了兩圈之後,這麼告訴顧客。「你請先到前面的辦公室裡坐一下,我修好車之後會通知你。」
「好。麻煩你了。」
雖然他身穿工作服,滿身是油污,但這位名貴轎車的年輕女主人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杜曉雷獲假釋出獄後不久,在台中這家汽車修護保養廠找到了工作。高工夜間部他學的是汽車修護,他認為如今自己是學以致用。
他決定從頭開始。他要遠離那個曾經承載浮華的夢,破碎理想的地方。
他必須遠離葛月。
難怪姐姐後來說再也找不到「攬月」的作品。也許葛月在結婚生子之後就忙得沒有時間寫作;也許宋紹鈞要她當個專職的家庭主婦;也許——
也許不寫作她就可以忘了他,杜曉雷。
她可曾收到他的信?她還住在那棟公寓裡,雖然早已從三樓搬到二樓,但不至於錯過他的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