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柳橙汁,」她把紙杯先遞給他,「快點把它喝了,你的血糖量會迅速增加。」
然後她又把紙袋交給他,「碳水化合物。」
他喝了口柳橙汁,把杯子放在桌上,打開紙袋,發現裡頭是幾片全麥吐司。
「吃呀。」她以期待的口吻和眼光對他。
他盯著眼前的即席早餐,「你不如給我一顆藥丸,省得我咀嚼。」抬眼看她,又問:「你隨時都準備了這些東西?」
「吃剩的,物盡其用。」她幽默著,「快點吃呀。」
卻之不恭的情況下,他有一口沒一口地啃著吐司。
「你要盯著我吃完這些東西嗎!」他不習慣這種被監視的感覺。她那樣子像在盯著一隻流浪貓,等它舔光魚罐頭。
「好吧,我相信你就是。」她收回那充滿愛心的眼神,離開病房。
秋日一個涼風徐徐的深夜,郭力恆和同團樂手、阿潘,以及幾個常合作的歌手一起吃宵夜,雪莉當然也在內。
酒過三巡之後,他將所有對姐姐的憤怒,全扔到九霄雲外。
他不停地喝下雪莉慇勤斟上的酒,一派瀟灑豪放的模樣,他沒醉,只是順水推舟地進入雪莉安排的圈套裡。雪莉也喝了不少酒,俏臉緋紅,看得他心猿意馬。他與眾人頻頻碰杯,在雪莉的眼裡讀出昔日從別的女人眼裡也曾見過的情詩。
他的眼神卻淨是對雪莉的提醒,希望傳達出「當愛已成往事」那道歌的片段——
別流連歲月中,我無意的柔情萬種。
奈何,周圍熱烈的氣氛、喧嘩的笑聲,教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雪莉。她忙不迭地垂下兩把如刷的長睫毛,避開他的視線,看似不知所措,實則欲拒還迎。
他的慾望又湧了上來,一些曖昧的肢體動作開始在他的腦海裡舞動。殘存的理智支起了他搖搖晃晃的身體,他在大伙解散時,奮力走向自己的機車。雪莉寸步不離地跟著他,最後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
「你現在這個樣子是不能騎車的。」她說。
「嗯哼?」他杵著問。
「坐我的車吧。」她勾魂攝魄的雙眼直鎖住他。
她載他回自自己的住處,兩人順理成章地上了床。他相信自己一定摟抱著她,說了些沒有人會相信的情話。
一覺醒來,他匆匆離開她,順著意念到醫院來了。他覺得自己必須立刻見到一些有高貴靈魂的人類——醫師就是其中一種。
「夏組琦,你今天有門診嗎?」他直覺地到她的辦公室敲門,也見著她了。
「今天沒有,昨晚值夜班,我正準備下班回家去。」
他這才注意到她已脫下白衣制服,正在收拾東西,的確是要離開辦公室的樣子。
見他垂頭不語,她好奇了。
「你有事找我嗎?」
「既然你要回家休息,那就算了。」
「真的有事找我?」她背起背包,朝他走了兩步,「很要緊嗎?想問我有關賀小春的情形?」
「不,不是。」他發覺了自己的唐突,也後悔了。
「這樣好不好?我們一起吃個早餐,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就邊吃邊說吧。」
他撤退無路,於是隨她到了醫院附設餐廳。
她點了兩杯柳橙汁、兩份三明治。
「你不介意跟我吃一樣的吧?」點完餐她才問。
「不介意,我很少吃早餐,不挑。」
「習慣很難改過來?」
他點點頭,說了句自己才聽得懂的話,「尤其是惡習。」
她不太懂他眼神中想傳達的訊息,只是一笑。
「吃這一餐也許不能改變你的習慣,不過對你這一天還是有好處的。」她指了指剛送來的食物,自己先喝起柳橙汁。
他也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你好像沒什麼煩惱?」
「你是來討論我的煩惱?」她放下杯子,兩手肘支在桌上,饒富興味地問。
「我們算朋友吧?」
「算。」她連點好幾下頭,「所以你想知道我有沒有煩惱?」
「如果你也有煩惱,我會平衡一點。」
她誇張一笑,「什麼心態呀,要死大家一起死?」
他覺得心情好多了,端起面前那杯柳橙汁,一飲而盡,比昨晚喝酒時還痛快幾分。
「你好像很困擾,」她試探著,「因為工作的關係?」
「我的工作場所和工作性質比你的色彩鮮艷吧?」
「郭力恆,我確定你有心事!快告訴我吧。」微蹙的兩道眉下依然是溫暖的目光。
「我只是來確定一下,你是不是我的朋友。」
「已經確定了,不是嗎?」
「可是我的朋友都沒什麼好下場。」
「我可以告你恐嚇嗎?一早就來觸我霉頭。」
雖然她並沒有生氣,他卻為自己的態度過意不去。
「對不起,我有很多話想找個人說,又一時想不起該找誰來聽我發牢騷,所以就找上你了。」
「哦?因為我是醫師?」
「不,不完全是。」
「嗯。」她點頭,「想發什麼牢騷?」
他其實只有想見她的衝動,而此刻的他還駭於這樣的衝動,至於想說什麼,他說不上來。
「賀小春可以一直住在醫院裡嗎?」他就近找了個話題。
「恐怕有點困難。」
「為什麼?她已經成植物人了呀。」
「醫院會要求她回家,請個特別看護在家裡照顧就好,畢竟床位有限。像她這種情形,醫院不會留她長期住下。」
「她沒有地方住了,你能替我想想其他的辦法嗎?」
「她還可以再住院一陣子。如果你希望她繼續住下,也只能先辦理出院,再以急診的方式住進來。」她停了下,「健保雖然有給付,可是長期住下來,住院費還是一筆可觀的數自,你想過嗎?」
「我替她申請了重大疾病補助,住院費我還撐得下去。」
「喔。考慮過把她送到安養中心去嗎?那裡也有專人可以照顧她嘛。」
「醫院裡的照顧應該比較妥善周全吧,可能的話,我想讓她留在醫院裡。」
「你對她真好。」
夏組琦類似讚美的話,在他聽來是那樣溫馨卻又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