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拿我立的遺囑給你看好不好?」
奇怪,我忽然覺得沒那麼害怕了。
祁洛勳剛才不曉得在發什麼呆,我一句話教他回過神。
「你真立了遺囑啊?」
「嗯,你看不看?」
「也好!」
我從背包裡拿出遺囑給他。
「這什麼啊?」他看完我的遺囑之後,大皺其眉。
「怎麼樣,寫得可好?」
「太陽不告而別,地心引力拆除了我的骨頭……」他念著第一句,眉頭仍緊皺著。「就是我死了嘛!」我解釋道。「墜機!」
他對我苦笑一下,又繼續念:「我在人間之外和另一把骨頭得到了共同的地址。」他停下看我,於是我又解釋說:「所謂另一把骨頭指的就是你,共同的地址是指天堂。」他呻了我聲,讀出最後一句——「我們都不再有物質可以腐朽,然而我們卻能在一個叫做永恆的地方,繼續不成立的存在。」他跟著解讀:「我們都化成了灰,可是依舊陰魂不散,在陰間還是親戚?」「你真是天才!」
「你皮真厚!」他睨我。「這種詩白癡都看得懂!」
我從他手中搶下遺囑。
「有修養點好不好?」他還有話說。「敢拿給人家看,就該有雅量接受人家的批評。」「你去跟馮君平換位子!我想請他來『批評』一下我的作品。」我狠瞪他。「做人該懂得藏拙。」他從我手中拿走遺囑,隨手一摺就丟回我背包裡,然後拿出一副撲克牌。「我們來玩牌吧!」
此行我們沒有跟團,是采自助旅行的方式。
今天我們在天山腳下巧遇江仁和過去一位同事,那人目前在大陸做生意,他熱情地邀我們五人去拜訪他的維族友人。
典型的維族住宅富麗堂皇,柱子和連拱組成的廊簷上下都有精緻木雕圖案,濃厚的藝術性令人留下深刻印象。
「江仁和,你朋友結婚了沒?」
其實我想問的是,他那個朋友和維族友人的女兒之間有沒有什麼。他只說他一人在大陸打拼了多年,因緣際會地結識了維族友人,交情深厚;談話間我看得出十八歲少女對他有意。「離婚很多年了。」
「哦?」我不覺奇怪。「他是不是滿喜歡那個維族少女的?」
江仁和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祁洛勳先送給我一對白眼。
「他是很喜歡!」江仁和朝我點頭。「我剛才私下問他,他坦承了;但他說他不能愛那個女孩,還說他在外頭闖蕩多年,想回台灣了。」
「他為什麼要逃避這段感情?」馮君媛問得比我更直接,可能因為她曾有切身之痛的緣故。「他說少女還太年輕,也許還不能確定自己的感情。他相信女孩在他離開之後再回頭看這段感情,一定會發現那只是種少女情懷式的迷思,一定會慶幸自己沒真正愛上個老男人。」我記起江仁和的朋友說他已經四十歲了。
沒人深究這個問題,但我卻為那年屆不惑的男人和正值青春少女這段注定沒有結局的戀情感到惋惜。
我發現大家都是一臉倦怠,獸醫早打起瞌睡,江仁和輕擁著馮君媛閉目養神,我身旁這位——「你幹嘛這樣盯著我?」我看見他正在看我。
「你是不是不太贊成江仁和他朋友的想法?」
「我並不瞭解人家的狀況。」我不置可否。「不過,他的說法不適用在我姊和你爸身上,你別妄想翻案了!」
他按著我的頭撞了下車窗,我哎喲一聲驚醒了前方三人,駕駛也嚇了一跳。「沒事!」他對大家的疑問眼神報以一笑。「我才不敢翻案哩!翻案之後不曉得哪天我爸又要我監護什麼人。這幾年來雖然多災多難,但總算都過去了,我不會笨到再重來一遍。」輪他的頭去撞車窗。
「沒事!」回答前方轉過來的詢問眼神之後,我和祁洛勳一起笑出聲來。
回飯店休息片刻之後,我們打算去逛夜市,順便買點特產回去送人。
熱鬧的市集裡人本來就多,所以我對此起彼落的吆喝聲不以為意。
「小心,簡瑗!」
當我聽到祁洛勳的警告時,人已經被擠向路邊的群眾撞倒在地,手中的烤羊肉串當場被人踩扁,一陣陣驚慌的腳步聲在我身旁響起。
遇到暴動了嗎?在我完全癱瘓之前,祁洛勳把我抱離現場。
「再亂跑嘛!剛才要是來不及把你抱開,你現在就是一團肉醬了!」一見我張開眼他就罵我。
「怎麼樣?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勁?」馮君平問我,他妹妹、妹夫也緊張地看著我。「我沒事,謝謝!」
不想掃大伙的玩興,我說我要先回飯店,請他們繼續逛夜市。
「我看這裡不太安全,還是都回去好了。」馮君平一說,大家都沒異議。洗過澡,我趴在床上寫遊記,後來就覺得有點無聊。江氏夫婦一間房,馮君平和祁洛勳一間房,他們都有講話的對象,就我沒有。
前幾天我都溜到飯店二樓的舞廳跳舞,今晚不能跳,因為我膝蓋破皮。
死祁洛勳!在別處景點不跟我一起走還無可厚非,可在人擠人的夜市他也不管我,那我邊吃羊肉串邊逛地攤有什麼不對?還說我亂跑,那他可以不管我呀!我看見馮君平當時也急著衝向我。
奇怪了,夜市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很好奇。
我必須澄清,我沒有竊聽人家說話的習慣,我也不是FBI。只是,祁洛勳和馮君平笑得太曖昧了。
「她有氣質?你別被她的外表騙了!我跟你說,她什麼時候有氣質好不好?她不說話,沒有表情的時候就有氣質!」
「我覺得你說得不客觀。反正她很投我的緣,給我一種『原來你在這裡』的驚喜,彌補了我一直以來遍尋不著的那股遺憾……」
這房門的隔音效果太差,他們的對話我聽得一清二楚。
奇怪,祁洛勳怎麼不講了?
「看情形我不告訴你實話是不行了。」祁洛勳說話了。「本來我是不能講她壞話的,因為她是我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