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有一點隱私嗎?」他從衣櫥裡拿出一套鐵灰色西裝,對從小看自己長大的世伯揚一揚。
「喔,抱歉。」愛德立刻閃出門外。
房間裡只剩下他一個人。章柏言呼了口氣,把西裝隨便丟在一張椅子上,往床沿一坐。
今天先坐了兩個小時的車回紐約,去了一趟醫院拆石膏,做追蹤檢查,拜訪母親,再回到公司──他平時的行程比今天不知緊湊多少倍,為什麼就覺得累了?
眼光瞄向床頭櫃上的電話,定定看了半晌,手指抽動幾下,終究是沒有探出去。
「柏特!」
套房門猛然被打開,先聞到一股香風,他還不及看清來者何人,一陣耀眼的金髮劃成光緯,撲進他的懷裡。
「柏特!真的是你!我聽說你回來了,一時之間還不敢置信!」若妮.哈德森緊緊攀在他懷裡。「柏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上哪兒去了?你為什麼沒和我聯絡呢?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若妮?」
「當然是我!不然你以為會是誰呢?」若妮激動地道。
啊,若妮,他相中的新娘,他最完美的新娘。然後他腦海出現一頭烏黑的髮絲,矮了一大截的玲瓏纖軀,比他手掌還要小的細緻臉孔,與永遠流轉在眸底的溫柔笑意。
「若妮,我很抱歉。」章柏言藉由起身的動作推開她。
「你確實應該道歉,將近兩個月沒有任何人知道你在哪裡,我還以為你發生不測呢!」若妮嬌嗔道。
「若妮,等一切過去,我一定會告訴妳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現在時機未到,我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將她牽引到房門外,若妮不由自主地跟著走。
「我明白,你還要主持餐會……」
「我只希望妳瞭解,無論已經或將要發生任何事,一切都是我的錯。」他眼底有一抹難解又複雜的神情。
「柏特,你在說什麼?我一點都不懂。」若妮只覺得心頭毛毛的。
她印象中的章柏言總是那樣風度翩翩、俊雅體貼,在每一個細節上都完美地呵護討好著她,不曾用這種──直率到近乎「坦誠」的眼神打量她。
這裡是紐約!坦誠這種特質在兩百年前就失傳了,更不可能出現在深沉的章柏言身上。
「章先生,CNN財經記者華特先生剛才打電話來,希望在餐會後做一個私人專訪,您想接受嗎?」他的特助一見房門打開,急急地走過來。
「莎拉,不是現在。」
「咦?你衣服還沒換好?餐會半個小時後就開始了。」愛德從旁邊的沙發上站起來。
「章先生,好久不見。」麥特也來了。
「柏特,你究竟想跟我說什麼?」若妮緊緊抓住他的手臂。
每一張臉孔都擠在門外,每一雙眼睛都緊盯不放,每個人都想分割一部分的他!
我要、我要、我要,行程、行程、行程!所有人都對他有所期待,而他卻前所未有地感到厭倦。
章柏言回眸投向方才沒有伸手去撥的電話。
終於回到闊別已久的紐約,為什麼他反而興起奔回那座莊園的衝動?
*** *** ***
長長的鈴聲穿過廳堂,潛入長廊,鑽入門縫,震盪在寂然無聲的大宅裡。
鈴聲不尖銳,一聲催著一聲,涼夜寧宵,秋蟲私語,窗外有低低的嗚鳴在應和。
唧唧。鈴鈴。唧唧。鈴鈴。整座深林陪著鈴聲一起催促。
「哈囉?」
「我吵醒妳了?」聽見她帶著睡意的鼻音,章柏言不由自主地微笑。
「還好,我剛上床不久。現在幾點了?」趙紫綬慵憨地揉揉眼睛。
「剛過午夜不久。」
「今天回紐約處理的事還順利嗎?」
「還好,就是忙。」靜夜裡,說話的聲音自然而然的徐緩低沉。「我明天就回去了。」
這是他第一次打電話給父親以外的人,告訴她自己在哪裡,何時會回家;第一次感覺到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裡,有一個人正在等他。
這種感覺,很好。
「你幾點會到?要回來吃飯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憨憨的。他止不住想微笑。
「大概下午吧,應該趕得及吃晚飯。」
「好,那我等你回來再開飯。」
報平安已經結束了,其實應該掛斷了,她在等他先掛斷,而他不想。
章柏言望著旅館窗外的燈火,紐約城也漸漸沉睡了。為了安全考量,他人在紐約,一樣有家歸不得。但,想到那間寬廣卻疏冷的公寓,他也不那麼想回去。
「當年,妳第一眼看到我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他忽然問。
趙紫綬輕嗯一聲,把身後的枕頭拍高,坐靠回去。
「我在想……這個男人看起來好寂寞。」
這個回答讓他震撼許久。
「寂寞?」半晌,他發出一聲不太成功的笑。「據說我是個交遊廣闊的人,光同學死黨就多到足以湊集資金開一家理財公司。」
「這不是數字的問題。」趙紫綬搖搖頭。
「所以當時妳是有注意到我的?」他一直以為她在看天空。
「當然,那附近所有的女人都注意到你了。」
「還有呢?」他微微一笑。
「當時你看起來一副很不開心的樣子,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在生氣,我心想,這個男人看起來好像擁有了全世界,為何還是這麼不快樂呢?如果我有機會跟你說話,我一定要問你在不高興些什麼。」
「後來妳問了嗎?」沒有。
「沒有。」她的手捲著電話線,清麗的容顏掛著微笑。「我沒有想到你會真的走過來跟我說話,吃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當然更想不起來原本想問你什麼。」
再後來被他一連串的追求沖昏頭了,所以她終也沒問過。
「紫,妳為何會答應嫁給我?」他終於提出了懸系良久的疑問。
她也停頓了許久許久,久到章柏言以為電話斷了線。
「我不知道。」她終於說:「或許我希望能抹掉你眼底的那絲寂寞,或許連我自己也很寂寞,總之,當時就是覺得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