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現在後悔曾經嫁給我嗎?」
「當然不,我為什麼會後悔呢?」她微訝地回應。
「因為我對妳並不好。」他知道自己絕對是個差勁的丈夫。
電話那頭響起她清鈴似的笑聲。
「你怎麼會這麼說呢?你對我並不會不好。事實上,如果要票選優良丈夫楷模,我一定會投你一票。」
章柏言突然覺得有些惱怒。她為何要用不實際的玫瑰色眼鏡看世界?他是個什麼樣的丈夫他自己知道。
「我們大多數時間都處在分居狀態,後來甚至離了婚,這就是我對妳不好的證明。」他反駁道。
趙紫綬柔柔的嗓音從話筒那端傳來。
「柏特,我們離婚並不是因為你虧待我,而是你不知道自己可以這樣對另一個人無條件付出。」她輕聲說:「我們會離婚,我想,是因為你被你自己嚇到。」
章柏言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不可能的!他並不是真的失憶,他完全知道他們兩人婚姻的真相!
他是為了向老頭子示威才轉向當時離他最近的一個女孩,接著他追求她,將她迷得神魂顛倒,答應嫁給他,然後他就將她拋開,再沒有用過任何心思在她身上!
但是……不對,還有一些別的……
還有一些記憶,溜出他的腦海之外……有一點甜甜的,蜜蜜的,像糖裡調了油那樣纏綿難解的心情……
他們兩人的記憶,對同一樁婚姻,卻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他錯失了什麼?是什麼呢?
「紫,妳愛過我嗎?」
「當然,不愛你就不會嫁給你了。」話筒那端漾著她低柔的笑聲。「其實我們是相愛的,只是你忘記了而已。等你想起一切之後,就會明白了。」
第七章
其實我們是相愛的,只是你忘記了而已。等你想起一切之後,就會明白了。
突然之間,所有關於那段短暫婚姻的細節全湧回腦海裡。
趙紫綬沒有說謊,也不是一相情願!他們有過一段極度甜蜜的時光。
他為什麼會選擇忘記?為什麼會將它塵封在心底?
租來的車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疾馳,奔騰的心在胸腔內急怦!車首切開迎面而來的寒風,車內的人氣血翻湧如火。
章柏言想起了他們新婚的第一個週末,為了她說的一句好想念家鄉菜,他陪她逛遍了倫敦大大小小的唐人商店,買一種叫做「空心菜」的東西。
那種青菜長得怪裡怪氣,菜莖如中空的吸管,菜葉卻是漂亮的竹葉型。當時他們找了許多家商店都找不到,最後她得回學校交論文,不得不失望的放棄。
他嘴裡不說,只聳聳肩講:反正青菜都大同小異,超級市場裡多得是。但是送她回學校之後,他自己傻傻的開車在整個大倫敦地區尋找,最後終於在一間不起眼的華人商店裡找到。
直到現在他還記得她下課回家,站在廚房裡,捂著唇不敢置信的驚喜。
後來她剝了幾顆蒜,邊為他炒那盤空心菜,邊跟他說了一個叫做「比干」的人挖了自己的心,最後卻因空心菜而死的故事。
他也想起了有一次她感冒發燒──她是那樣的怕冷,一到冬天,總是整個人包得像團棉布球。可是那陣子他忙於手下基金轉投資的事而疏忽了。她本來就不喜歡看醫生,竟然也忍著不說,直到燒到四十多度,整個人講話都語無倫次了,他才被嚇到,火速送她到醫院去,足足住了五、六天。
章柏言想起了當時的慍怒、自責,以及害怕失去妻子的深刻恐懼。
另外有更多時候,他們什麼也不需做。他只是在一個尋常的夜晚,深深凝望睡在自己身旁的那張容顏,第一次知道一個人的心裡,竟然會因為容納了太多感情而疼痛。
一個無意間的反叛,換來了一個墜落。
他前所未有的墜入愛河裡,那樣深,那樣無法自拔。
甜蜜的愛情讓他猶如長了一雙翅膀,每分每秒彷彿都飄浮在雲端。他習慣的精明算計、理智現實,在有她的世界裡反倒顯得荒謬無比。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父親重病的消息傳來,他們被迫回到美國!他先將妻子安置在波士頓的公寓裡,回紐約處理繼承家族事業的事宜。
現實世界猝不及防地湧來!他彷彿一個長期沉浸在溫泉裡的男人,卻突然被丟到冰冷的蓮蓬頭底下,所有的玫瑰色夢幻轉眼間沖刷殆盡。
章柏言想起自己「醒來」時感到多麼羞愧。
他是章柏言,驃悍的章家後代,未來香料王國的繼承者!原只是一個對父親的小小報復,他卻讓自己墮落至此!
從交往到新婚才不過九個月,他竟渾若無覺地陪一個小女人玩著愚蠢的愛情遊戲。
這就是他千方百計將她拋開的原因。
有她在身旁時,讓自己變得開懷柔軟是如此自然的事,以至於離開她身邊,又深深覺得之前的自己愚不可及。
他像割捨一雙多餘的手或多餘的腳,硬生生將那雙粉紅色的羽翼斬斷。
章家的男人沒有任何軟弱的空間,他不再需要翅膀。所有飄浮的美夢全部吹破,雙腳狠狠地插入現實的土壤裡。
在他以為自己已經對愛情免疫了,甚至成功地說服自己「這個女人不適合我」、「她根本無法融入我的世界裡」,然後他去找她談離婚。
那天晚上,那種濃得化不開的情緒又吞沒了他,於是隔天,他再度落荒而逃。
他曾以為捨棄趙紫綬便代表回到現實,重新裝上堅強的甲冑;現在終於明白,努力否認兩人存在的愛才是真正的逃避現實,才是真正的軟弱。
他愛過。他們真的愛過。他為什麼能那樣決絕地將她麼捨?
車子轉入寂靜的車道,孤聳的宅邸在深夜中顯得無比寂寥。
但是他知道,在那座黑暗裡有一個瑰麗的珍寶,她靜靜地枕在那裡,靜靜放著溫柔的光。
他曾經被黑暗蒙蔽而見不到那絲光芒,現在他看到了。
血流在耳道間隆隆震盪迴響,情潮如萬馬奔騰般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