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她現在聞到的。
有人用氫氰酸謀殺了樊世。
她閉上眼睛。毒藥、謀殺,而她才跟他大吵一架。
她殺了他…;你也聽到她對他尖叫,叫他去死。叫他爛回地獄去。
英國陪審團……再美麗的女人都被吊死了。
陪審團,審判,他們會發現爸爸的事。
有其父必有其女。
她的心狂跳,她毫無機會,他們會相信她有罪,認為她的血液生來就是邪惡的。不,她不要被吊死。
她站起來,四肢都在發抖。「這是意外,」她低聲說。「上帝原諒我,但這一定是以外。」
趕快想,冷靜的、鎮定的想,氫氰酸、苦杏仁。對了,藍墨水。
她悄悄溜出房間,看著樓梯下面。鄧太太還在邊哭邊自言自語,但是看不見她的人,可能在前廳等她丈夫回來。鄧先生和醫生隨時都會到。
黎柔快速走回畫室,抓起一瓶藍墨水,立刻又趕回樊世的臥房。
她的手在發抖,她扭開蓋子,讓它側躺在鴉片瓶的旁邊。墨水從瓶子流到地毯上,微微冒出煙來。
她不能留在室內,醫生說過,煙也會讓人不舒服。她起身退到門口,雖然很想跑開,但又覺得噁心或暈倒也好,這樣清醒著很難受。她要自己守在那裡,她不能跑走,不能拋下樊世孤單一個人,不能暈倒也不能噁心。她必須思考,準備面對這即將來臨的一切。
她把所有的意志力全用於這件事。樓下出現了一些聲音,但她把它們擋開。她必須非常鎮定,不能哭,任何失去控制而引發的後果,都將是她負擔不起的。她需要所有的意志力。
她聽見腳步聲上樓來,但沒有轉頭去看。她無法轉頭,她仍如此慌亂,根本沒辦法命今肌肉做任何事。
腳步聲來到身邊。「夫人。」一個其輕無比的聲音,輕到她認為是出自於幻覺。彷彿整座房子都在低語,發出嗡嗡聲。
有其父必有其女。再美麗的女人都被吊死了。
「夫人。」
她的頭慢慢轉過去,望入……不似存在於人間的一對藍眼,和一頭皇冠般的金髮。她無法理解他怎會在這裡,他真的在這裡嗎?她無法思考任何事。淚水燒灼她的眼睛,但她不能哭,也不能移動,她會像水壺、瓶子、玻璃杯那樣碎成片片。
「我——不能,」她喃喃地說。「我必須……」
「怎樣,夫人?」
她晃了一下,而他接住她。
她在這時碎去,將臉壓進他的外套裡,哭了起來。
第三章
命運使他來到這裡,亞穆心想,也是命運使得畢黎柔撲進他的懷裡。
然而,命運的幽默感顯然有點惡毒。
亞穆覺察到她柔軟的亂髮搔著他的下巴,成熟豐滿的身體緊壓著他。這些感受引發的飢渴,強烈到使他的理智陷入黑暗。但是他把心神從黑暗中強行拉出,望入眼前的房間。畢竟什麼東西躺在那裡實在太明顯了。
腳步聲使他往下望,他看見尼克出現在樓梯中段的轉角,向上看的臉禮貌地裝出空白的表情。
亞穆微一點頭,尼克立刻悄無聲息的上樓。
「帶她到樓下的房間,給她喝些白蘭地,」亞穆壓低聲音用希臘語說。「無論如何都不要再讓她上來。」
尼克溫柔地把她跟主人分開來,同時塞一條乾淨的手帕在她手裡。「夫人,不會有事的,」他安撫地說道。「不要擔心,任何事我們都會處理。我去泡壺茶,一切都交給我,」他邊說邊帶著她下樓。「醫生就快到了。來,靠在我身上,對,就是這樣。」
將黎柔交給能幹的僕人,亞穆溜進主臥室裡。
他略一審視畢樊世微藍的臉,立刻撥開他的眼皮。如果是鴉片過量身亡,瞳孔應該是一條線,但他的瞳孔是擴散的。
亞穆審慎的聞嗅一下,身體立刻後退,眼光落在墨水瓶上。主要的怪味來自那墨水,他知道那氣味有害,但並非害死畢樊世的主因。雖然嘴邊和身體的味道都很輕微,亞穆敏銳的鼻子仍然嗅聞得出畢樊世是吃了氫氰酸身亡的。他皺著眉頭站起來。
他需要阿拉賜給他的耐性。殺死這男人不難理解,然而她等於也為自己找了條死路,這是上絞架最快的方法了。動機、方法、機會,全都指向她。
然而事情做都做了,沒法用更聰明的方法再做一次。至少她還算機智,懂得把墨水倒在旁邊,混淆視聽。其他的,他會處理。他相信他的秘密上司,昆丁爵爺也一定會堅持要他插手。
昆丁跟亞穆一樣,必會立刻領悟,調查庭將無法避免。即使醫生沒有注意到氫氰酸,也一定會觀察到擴散的瞳孔,他會要求驗屍。
不管怎樣,因為鄧太太的嚷嚷,畢樊世的死亡變得充滿疑點。亞穆才剛進門,就聽到她迫不及待地叫嚷她聽到爭吵,也聽到畢太太除去找醫生,也要求找律師來。只要有人願意聽,鄧太太都會加油添醋的講,而各種報紙更會加油添醋的刊登。
既然調查庭無可避免,那麼最好是謹慎的操作。他只能接受一個裁決,那就是意外身亡。若不能被檢察官判定為意外,就必須提起公訴,而後是謀殺調查和公開審判,如此一來,「二八」的事情會曝光,一個後果難以想像的潘朵拉之盒會被打開,政府的秘密活動可能造成民眾的強烈不滿,導致現任首相垮台。即使政府得以倖存,無數的人——曾遭畢樊世以各種把柄威脅的諸多受害者,及其無辜的親人——都將遭到公然的羞辱,國內外的許多家庭可能因此而被毀滅。
簡而言之,與其揭發難以想像的醜聞,不如放過一個犯了謀殺罪的女人。
這個選擇一點也不困難,亞穆離開主臥室並將門關上時心想。多年以來,他的願望與職責首度一致。
☆☆☆
在主臥室的可怕片刻裡,黎柔忘了賀德魯已在前一天啟程前往歐洲大陸。因為英法海峽的暴風雨,報信的人太晚才抵達巴黎,所以他在調查庭要開庭的前一天才趕回到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