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回家,又立刻開始工作?」檢察官揚起一道眉毛問。「這對一個想要休息的人來說,不是很奇怪嗎?」
「既然我無法得到任何休息,乾脆讓自己有點生產力。」
「的確,可是你真的,呃,有生產力嗎?」
根據六、七個人對她畫室的描述,她早就料到檢察官會這樣問。
黎柔挑釁的迎視他銳利的眼光。「起初並沒有。你一定早就知道的,我先跟自己吵架,用畫室的東西發洩怒氣。按著又是一個你也早就知道的事,我的粗心大意吵醒了我丈夫。我們也因此發生爭吵。」
「請描述這場爭吵好嗎,夫人?」
「當然。」她說。果然,所有的旁聽者立刻集中精神。在今天之前,不管任何人怎樣哄騙、誘導、威嚇,她都拒絕細述這場爭吵。大家都相信它是真相的關鍵。
「畢先生說了些讓我生氣的話,」她說。「我因此而訊咒他。」
觀眾的興趣更加深了。
「請更加詳細的說明,畢太太。」檢察官耐心的說。
「我不說。」
這引發了一陣猜測的低語。檢察官瞪了旁聽者一眼,低語聲安靜下來。
檢察官不那麼有耐性了,他要黎柔解釋為何對陪審團隱瞞如此重大的資料。
「我丈夫顯然因為一夜狂歡而不舒服,」她說。「他為被我吵醒而生氣,還有他的頭痛,否則他不會說那些話。而我如果不是生自己的氣在先,我根本不會去聽那些話,更不會被激怒,因而說了那些發洩怒氣的話。重複那些不好的漫罵,只是賦予它們本來就不具有的意義。即使那些言語有幾分真意,我也不要再說一次。我不要在公眾場合洗我的內衣。」耳語聲立時響起。
「我同意你的原則,畢太太,」檢察官說。「然而你必定已經發現,你的僕人瞭解你們的對話帶有威脅。」
「我到目前所發現的是,你所提及的這位僕人根本不瞭解任何事,」黎柔冷冷的說。「我發現畢先生的屍體之後,她不僅沒有幫忙,還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狀態,必須喝下我丈夫收藏的雪利酒才能稍稍鎮定下來。」
有人說話,有人偷笑,檢察官又怒瞪一眼,現場才又安靜下來。
他轉向她。「容我提醒你,夫人。鄧太太是在那個歇斯底里的狀態發生之前的好幾個小時,聽到那場爭吵的。」
「那我不能承認她聽到的威脅話語是我說的,」黎柔回答。「據我對英文的理解,『回地獄去腐爛』怎麼也稱不上威脅,不管語氣如何凶狠。我承認我的用詞不夠淑女,但我從不暴力威脅他人,也從不使用暴力,除非對象是沒有生命的物件,我自己畫室裡面的、我自己的東西。」
「你也承認,你當時很生氣,」檢察官仍然追問。「非常憤怒地要你丈夫,呃,回地獄去腐爛。」
「如果我氣到會傷害他,」她說。「我想這是你要的結論,我倒很想知道,我為什麼不在最生氣的時候當場使用暴力。鄧太太稍後就看到他離開畫室,回房間去了,我相信她並沒有告訴你,她看到他受了傷。」
更多的笑聲,還有檢察官不悅的責備。
「我們遵照法律的要求,在此調查有問題的死亡事件,」他安撫的說。「我相信你也覺得有疑問,否則你不會要求當局介入。」
他一定是認為,一個有罪的人不會立刻同意警方展開調查,而且全面的配合。黎柔兩樣都做到了,這應該也是檢察官無法理解的。
「我並不懷疑死因,」她說。「我同意並盡力配合調查,是因為『別人』似乎有懷疑,而我希望他們得到能讓他們安心的結論。當時和現在,我都是這樣想的,雖然調查庭只會證明浪費政府大量的資源。」
「那時似乎只有你對你丈夫的死因毫不懷疑。」
那時。這兩個字別具意義,顯然解剖並沒有發現任何外力介入的證據。
「那並不難預料,」她說,她的信心正逐漸增強。「畢先生不顧醫生的警告,長時間服食過量的鴉片。那本來就是一種鴉片慢性中毒,但我丈夫這情形,是醫生經常警告的,意外中毒。」
這並不是胡說,她對自己的良心說。樊世不會故意吃太多鴉片。
「確實是這樣。」檢察官低頭看著他的筆記。「但根據鄧太太所說,你曾在吵架中提到毒藥。依你現在所說,你指的毒藥就是鴉片嗎?」
「我指的是酒和鴉片,我絕對不是表示我要對他用毒藥,如果這是鄧太太的話讓你困擾的地方。」
「然而,你可以體會有些話在別人聽來很不一樣?」
「不,我不能體會,」她堅定地說。「除非別人把我當白癡。我如果『真的』威脅某人我要殺他,我會笨到立刻動手嗎?尤其僕人顯然聽到那些威脅,我若那樣做,如果不是弱智,就是瘋子。」
黎柔倔傲的環顧室內,看誰敢說她弱智或瘋子,使得這話更被大家相信。現場沒有一個女人,都是男人。德魯同意地點頭,大維的父親蘭福特公爵坐在他的附近,表情一片空白。陪審員熱切地望著她……昆丁爵爺的表情漠然……幾位她認識的鮑爾街警探……其他政府單位的代表,有人懷疑、有人有禮的不表示意見。他們都認為她很笨,每一個人……
她的視線射向昏暗室內的角落,有個治安官模樣的人斜倚在牆上。他油膩的棕髮摻著灰色,年約五十歲。舊舊的外套和背心包著突出的肚子。他抓著頭髮,眼睛看向地面。
不可能,黎柔對自己說,那人間所無的藍色一定是她想像出來的。即使他抬起眼睛,這麼遠的距離,她也不可能看見他眼睛的顏色。然而,她敢發誓,她的確感覺到灼熱的凝視。
她努力回到現場,不管她感覺或想像了什麼,此刻都不能分心,否則後果將難以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