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她真的是。她看看四周,看看這被她稱為畫室的育嬰房,她在這裡玩著她的玩具,不管外面大人的世界正在發生什麼事,不管樊世像出閘的野獸,橫行霸道於世。
她利用工作,把他擋在她的世界之外,拒不思考他所造成的破壞,直到菲娜今天逼她正視樊世對薛本尼夫婦帶來的傷害。
因為,樊世之所以那樣無情與苦澀,或許是他的婚姻造成的。
因為,多年來,他回家都找不到什麼。
因為,一旦他背叛了妻子,他的妻子就把他關在門外。
因為,她只關心如何保護她和她的自尊。他的尋花問柳,剛好成為拒絕性生活最方便的借口,因為在床上,她將無從躲藏與偽裝,她會露出本性,讓他知道她其實是比妓女更可怕的動物,瘋狂地想要更多。
那時樊世就會笑她,說她需要兩個男人,或三個或甚至一連隊。
沉浸在羞辱中,她從未想到,他也覺得備受羞辱。他曾經愛她、想要她,但是他無法滿足她。所以,他去找那些既能付出也懂得享受歡愉的、比較正常的女人。而她因此懲罰他。
是她把他趕開的,而且越遠越好。她把他趕進巴黎的街道,以及那些無可抗拒的誘惑之中。他或許墮落,可是當他來到斜坡,是她的手推出了往下的第一把;而且.她從未想要把他拉回來。
這就是她哭泣的原因。因為她是如此自私與無情地對待了一個曾經拯救她的生命、幫助她成為藝術家,而且愛她的男人。
艾司蒙見到她時,她正充滿著罪惡感,拚命想找借口擺脫責任。獨自一人時,她的心思一再地回到最開始、回到威尼斯,想為自己找借口而不可得。艾司蒙來了,她又跟他回溯一次,但他也只看見她所看見的,並且說了出來。他或許用了浪漫美麗的字眼加以偽裝,然而事實終究是醜陋而痛苦的。
只因他不肯幫助她說謊,她竟像壞脾氣的小孩把氣出在他身上。他不肯假裝她是落難少女,也不肯把她抱在懷中安慰,保證他會照顧她、永遠不拋棄她。
然而,她從頭到尾都很清楚這是真實生活,不是童話故事。在真實生活中,把自己放在他手中,就是要求成為他的妓女。
她手中的鉛筆不斷畫著線條與陰影,空白的素描紙上逐漸出現熊熊燃燒的壁爐和爐前的男性身影。他正轉向她所站立的沙發,而她一如心中那瘋狂與邪惡的動物,對著他咆哮。這動物渴望成為他的妓女,渴望他的手臂緊緊抱住她,他的嘴唇火熱的攻擊她。
初嘗火焰,就已警告著即將發生的大火,以及結果必將是絕望和羞愧的灰燼。然而,儘管有這警告,她仍瘋狂的衝了過去。幸好,僅餘的驕傲拯救了她。她知道慾望會將她轉變成怪物,而她太過害怕他會看見。
所以,她把他趕走。他永遠不會再回來,如此,她便安全了。
她扔下鉛筆,把臉埋在雙手之中。
☆☆☆
菲娜在第二天早上來了一下,只說薛本尼夫人出席晚宴時戴了那條藍寶石項鏈,又對於她必須離開倫敦,彷彿很是懊惱。菲娜說,她最小的妹妹蘭蒂去杜賽特探訪她們的姑婆時,生病了。
「看來我永遠要扮演護士,」菲娜說。「或許,護士正是蘭蒂想要擺脫的。慕德姑婆很謹慎,我若不去,蘭蒂大概會被當成臨終的病人。」
「可憐的女孩,」黎柔同情地說。「出門在外,生病最難受了。她或許已經十八歲,但我相信她還是會想要媽媽在她身邊。」
「她的確想要,而那也是我扮演的角色。我們的母親在生到第七個嬰兒時,已經完全沒有當母親的興趣,偏偏她對父親的興趣並沒有減低。不過,我有時真懷疑她到底知不知道孩子是怎麼來的。她每次中獎都很驚訝,而我那淘氣的父親又故意不跟她解釋。」
「看來你也繼承了這份淘氣。」黎柔笑著說。
菲娜拉平手套。「嗯,我在很多方面非常像他。我九個兄弟倒沒有一個得到他的其傳,啊,我這是在幹麼?」她大聲說。「我只打算來待個一分鐘的,我的車伕又要因為我讓馬車等我而生氣了。」
她很快地抱一抱黎柔。「我會盡快回來,你要每天寫信,別讓我無聊到死。」
她沒等回答就匆匆離去了,一點也沒發現她的朋友已經無聊到死。也寂寞到死。
因為黎柔的數促,德魯重拾被打斷的巴黎之行。她已一個星期沒有見到大維。葬禮之後沒有任何人來訪,只有艾司蒙。
但是,她不要想起他。
她不要想起任何人或任何事,只需保持忙碌。雖然作品不見得有藝術價值,但保持忙碌從來不是問題。她以前也有過靈感枯竭的時期,很清楚可以怎樣打發時間。
她利用下午釘畫框,晚上時把畫布釘上去,翌日她準備了兔皮膠刷在畫布上。接下來的一天,她正用白鉛與松節油再刷一次畫布時,薛本尼伯爵來訪。
他是黎柔絕對沒有想到、也很不想見到的客人。不過不管好壞,暫時分分神也好,因為無論她怎樣忙碌,她的腦袋還是一直在想。
反正,如果見面不愉快,她隨時可以送客。所以,黎柔只脫下圍裙,洗個手,將一些掉落的頭髮夾好,並未另做打扮。薛本尼應該知道他打斷了她的工作,而如果地想回畫室工作,他也應該要能諒解。
嘉伯已把客人延入客廳,黎柔發現伯爵站在展示櫃前面,雙手背在身後,英俊的臉上眉頭緊皺,表情嚴厲。他匆匆鬆開眉頭,交換寒暄的話語。他慰問她的損失,她適當地答謝,她有禮地請他坐,他有禮地拒絕了。
「我並不想佔用你太多時間,」他說。「我看得出你正在工作,我也理解由於我上一次來這裡時的表現,我可能也不是太受歡迎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