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歎了口氣。院長說得對,她還是老樣子。
是誰讓她成這幅樣子的?我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抽痛起來,沉重的十字架,我至此都沒有適應它。只要每次看到雪莉這幅樣子,原本麻木的心像是被活生生撕裂般的痛疼。
但我不會再哭了,能流的,恐怕連血都已失去了生命的熱度。
我憎恨自己為什麼還活著,因為眼前的人,現在我必須負擔她,必須照顧到生命終結。
而另外一個人,為我們的愛,付出的代價最為徹底。
今天是十二月四號,棲夢墓園。
十二區左排倒數第二座,看似相差無幾的墓碑,但我閉著眼都到把它摸索出來。因為上面貼著那個笑得燦爛,俊秀的臉龐,是三年前我的所有。
摸著他的照片,我還是止不住手的顫抖。閉上眼,似乎還能感覺得出他在我懷裡時熾熱的呼吸和皮膚的溫度。
碑前的紅色玫瑰,宛若從他身體滲出的鮮血。我感覺頭暈。
我抱著他的碑,把臉貼上這冰涼的石碑,貼上那張他笑得如陽光般卻毫無生氣的照片。
緊緊抱著,就像當初抱他一樣。深情地吻著,就像當初吻他一樣。
陳青,你可感覺到?你在地下可好?原諒我不能現在來陪你,因為我要為我們的愛收拾殘局,我不能棄下已殘的雪莉。你冷嗎?孤獨嗎?想我嗎?
如果有來生,你還會愛我嗎?
我真想隨你而去,我不想再在夢中看到浸泡在血水中無助的你而屢屢被驚醒。
「叔叔,叔叔,」耳邊似有人輕輕呼喚,「你沒事吧?」
我略轉了下頭,一個紅衣服的小小女孩,手裡牽著一隻紅色的氣球,正瞪著眼睛看著我。
紅色在蒼白的墓碑群中顯得有種突兀的生氣。
不遠處有一對夫婦正在掃墓,婦人忽朝這裡觀望了一下:「青青,別亂跑!」
「哦!」小女孩應了一聲,繼續瞪著我:「叔叔,你在哭嗎?」
「沒有。」我起身,動手去拆包裝紙中的玫瑰,把它們一枝枝插進碑前的水瓶裡。小女孩沒有放過我的意思,玫瑰好像引起了她的興趣:「好漂亮的花花哦。」她也抓過一枝花,學我樣鄭重地插入花瓶,然後盯著照片打量了一會兒:「叔叔,這是誰啊?」
我不語。
「好漂亮的叔叔哦。」小女孩湊近臉細看,還有小手指在上面指指點點。
我苦笑:小孩子也知道好看不好看啊?
我看她在墓碑前一幅自在的樣子,想來不太清楚死亡的含意。
「叔叔,這是誰啊?你還沒有告訴我呢?」小女孩不滿地嘟了下嘴。
「嗯,叔叔的一個很重要的人。」我只得這樣應付她,企盼她快得失去興趣,回到她父母身邊去。「哦。」她居然乖乖地不再往下問,但也沒有走的意思,繼續研究碑上的文字,忽然歡叫:「名字,陳青,我的名字。」
我一驚:「什麼,小妹妹,你叫陳青?!」
「是啊,」她樂滋滋回答,「我認得我的名字,媽媽教我的。」
正在此時,那個婦人又在喚她:「青青,快過來,我們要回家了。」
小女孩邊應著邊向婦人跑去:「再見,叔叔!「她向我揮了揮手。
我莫名其妙地脫口追問:「小妹妹,今年你幾歲?」
「五歲啦,媽媽前天剛給我過的生日啦。」紅色的背影消失在蒼白的碑群後,只有那一隻飛揚在碑上的紅色氣球扎痛我的眼睛。
前天,正是陳青的祭日。我刻意迴避的一天。
我呆立在寒風中,四周寂靜無聲。
這是什麼?陳青,你的玩笑?還是,那是另一個你?
風不知為何大了起來,吹散了瓶中插的玫瑰,花瓣飄飛在眼前,點點,如血雨,我心頭一滴滴往下淌的液體。
我的玻璃之愛,你為我枯竭了生命,我為你付出了全部。
(完)
附記:因雪莉狂奔至街上遭遇車禍,腦部及雙腳致殘。陳青負疚自殺。何俞仁贍養雪莉後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