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軟軟笑著拿筷子夾過那條小魚。「謝謝心心,心心好乖,舅也陪你玩、哄你睡,去跟舅說聲辛苦了。」
「舅有手,自己夾。」
小人兒一屁股坐下,兩條小胖腿踢呀踢的,開始啃起那只香噴噴的鵝腿。
「嗚嗚!」米多多翹起二郎腿,哀怨地吞下一隻蟹餃。
「大家辛苦了。」安居樂舉起酒杯,向一家人敬酒。
大家歡喜舉杯,一口飲下,安心心的小酒杯是甜茶,照樣喝的滋滋響。
喝下自家釀製的桂花甜酒,米多多嘴一甜,立刻忘了米家苦命男的「幽怨」,笑嘻嘻地道:「姊,你還說要回來掌廚呢,被這兩個小寶貝一鬧,呵呵,廚房仍是我多多小爺的天下……不過真是挺忙的,幸好還有軟軟當大廚,我才得空出去和客人扯淡,可哪天軟軟嫁給陳大人了,大肚子了……」
米軟軟原先還帶著笑容,聽到「陳大人」三個字,不覺黯淡下來。
米甜甜伸出魔掌,在桌底下往米多多腰際一捏。
「哎喲!」米多多又癢又痛,哭笑不得地道:「姊,你生完娃娃,又可以捏人了,怎你兩回大肚子時,總是病懨懨的?」
「叫你抱十個月的大西瓜,要不要?」
「我才不要!」開玩笑,他是大男人耶!米多多又笑瞇瞇地道:「姊生娃娃,軟軟也幫姊養娃娃,以後和陳大人成親了,養自己的娃娃就……咦?」
安居樂一邊扒飯,一邊很難得地伸腳踢踢米多多。
望見妹妹低頭吃菜的落寞神情,米多多這才發現自己多嘴,不待姊姊敲,忙往自己腦袋敲了一記。
「啊!姊夫,是不是該發壓歲錢了?」
「對了!」安居樂摸摸口袋,笑道:「來,軟軟,先給你……」
「哇哇哇哇!」
話未說完,搖籃裡的安雙雙和安對對爭先恐後大聲啼哭起來。
「又來了。」米多多拍拍前額,繼續去吃他的飯。
安居樂和米甜甜趕忙站起,一人抱起一個娃娃,米甜甜迅速解開襟扣,轉到另一邊空桌子坐下,給娃娃餵奶喝。
安居樂則抱著另一個嚎啕大哭的餓娃娃,來回走動哄著。「對對好乖,雙雙先哭,所以先讓你二姊喝奶,快了,快了,別哭喔。」
米多多搖頭大歎,這種兵荒馬亂的場景,每天總要發生好幾回合,萬一他以後也有一對雙生兒,嚇!好恐怖……快喝口酒壓驚吧。
安心心賣力戳著碗裡的滾圓鴿蛋,她知道爹娘在忙,會乖乖地不吵。
米軟軟見姊姊掀了衣襟奶娃娃,又見大門半掩,怕母女倆著了涼,於是站起身,走到大門邊準備關門。
今天是月底,天上無月,外頭的石板道上仍鋪灑上一層朦朧銀光,映出對面屋宇樹木的模糊影子,像是她心底某種淡淡的、說不出的愁緒。
她怔忡一下,移步來到門外,仰頭一看,原來是滿天星星的光輝交相閃爍,為蘇州城覆下柔和的光芒。
街上十分安靜,附近幾家小店閉門休息,舉家回鄉下過年,那孤獨冷清的氣氛令人備覺寒冷。
敖哥哥好嗎?他此刻是否也在紹興吃年夜飯?陳伯伯家中人口眾多,一定是熱鬧有趣,一點也不寂寞了。
她本想為他趕縫掛子和厚襪,可愈近年關,店裡就愈忙碌,她還要幫姊姊調理身子,照顧心心,加上窩著心事,有時半夜隔壁房間娃娃一哭,她也跟著醒轉,再也睡不好覺了,如此渾渾噩噩,一向巧手的她竟只縫好兩雙襪子。
幾天前欲托人送至紹興,但大家已回家過年,她找不到人出門,只好將襪子擱著。
唉!才一個月而已,她已經這麼想他,接下來的日子,她要怎麼熬過去?
他會想她嗎?他會寫信來嗎?這一個月裡,她沒有他任何消息,也許他在紹興忙著和陳伯伯一家團聚,沒空捎來信息吧?
令她聊以慰藉的是他那兩箱書和一把三弦子,離去那天夜裡,張龍送來這些事物,說是陳大人不帶走,暫時寄存在此,以後再來拿取。
她有空就去擦書箱,偶爾翻起一兩本看不太懂的冊子,瞧著上頭的圈點和眉批,知道他曾經認真讀過,她如今再一頁頁翻著,彷彿也讀著他的歲月痕跡,感覺與他的距離又拉近些。
然而,他們畢竟相去數百里,不知今夜他會不會與她一起看星星呢?
「軟軟!軟軟!」米多多扯著喉嚨大喊。
「啊!」米軟軟如夢初醒,回頭道:「哥,有事?」
「我喊你幾十聲,咳咳,嗓門都快叫破了,熄了燈進來吧。」
「喔。」
抑下微感酸痛的心情,米軟軟拿起長竿子,挑下門外高掛的燈籠打算熄火。
燈籠拿在手上,照得門外四周地面更加明亮,火光星光交互揉合,變成黃澄澄的亮白光芒,像極了十五的月亮。
她想起了月兒光光的中秋夜,月色映水,水色連天,他第一次說喜歡她。
她嘴角輕露一抹羞怯的甜笑。很久以前,她就好喜歡他了。
正待熄火,街頭遠遠傳來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特別響亮。
是誰在除夕夜還在外頭遛達?米軟軟踮起腳尖瞧看,莫不是無家可歸、流落街頭的乞丐來討飯吃吧?
隨著遲緩的腳步聲,也隨著低沉咽嗚的風聲,夾帶了悠悠歌聲而來。
「月子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家飄散在他州?」
那唱曲聲抑鬱而綿長,像是有吐不盡的心事,令人聽了不覺淒淒然。
悠悠緲緲,如慕如訴,是來自天涯海角,也是咫尺可及。
米軟軟癡癡地提著燈籠,心在顫抖,一步步迎向那熟悉的歌聲。
那人,那形,那影,那聲,那俊秀容顏,不就是日夜思念的敖哥哥嗎?
陳敖背著包袱,低頭吟唱,忽然覺得眼前一亮,一抬頭,正是令他朝思暮想的軟軟啊!
兩人同時止住腳步,彼此的眼眶朦上了水霧,恍如置身夢中。
「軟軟,真是軟軟?」他沙啞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