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亮,漆黑一片,恕之一聲不響幫人客添滿咖啡杯子。
貞嫂向恕之說:「我有話同你講。」
恕之說:「馬上來。」
她兄弟在煎蛋及炸薯條,香味四溢。
恕之替貞嫂斟咖啡。
貞嫂凝視她,緩緩說:「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精乖伶俐的女孩,又這樣勤奮耐苦,照說,無論如何不止是流動工人之替。
恕之表面一聲不響,心咯咯跳。
這貞嫂精明能幹,她莫非看到什麼蛛絲馬跡。
貞嫂說下去:「是看著你兄弟吧,你拉扯著他,所以不能到城裡找工作。」
恕之不出聲。
「我們不知你底細,也沒有看過你們任何身份證明文件,但相信你所說每一句話。」
恕之靜靜聆聽。
這時,有人嚷:「姑娘,添幾塊烘麵包。」
那邊忍之連忙應:「知道了。」
貞嫂接著說:「王先生對我說,他想你到他家去做管家。」
恕之心劇跳,可是臉上露出遲疑之色。
「老管家即將退休,他問我你可勝任,我覺得你太嫩,可是他堅持你會學習,這是個重要職位,王宅共五名員工,你需管束他們。」
恕之仍然不出聲。
貞嫂忽然笑,「我也知一間穀倉留不住你。」
恕之的心落實,沒想到好消息來得這麼快,她的思潮飛出去:王宅想必有熱水供應,有浴缸可以浸浴,她會有正式的寢室。
「你不要令我失望,好好的幹。」
恕之定定神低聲說:「我不去。」
貞嫂揚起一角眉毛。
「我要與我兄弟一起,在孤兒院已發誓永不分開。」
貞嫂意外,「你們此刻已經成年,彼此可以聯絡。」
恕之微笑搖頭,「我們住穀倉就好,來春,要是貞嫂不再需要我倆,我們會繼續上路。」
貞嫂沒想到恕之會拒絕,倒是愕然。
這時恕之說:「客人叫我,我去招呼他們。」
她去收錢找錢,這些日子來帳目絲毫不差,誠實可靠。
貞嫂回家。
松山問:「她怎麼說?」
貞嫂一團疑問:「她要與兄弟一起行動。」
「那也簡單,一起去王宅好了,他們光是為游泳池也長期雇著一個工人。」
貞嫂說:「我有點不安。」
松山說:「放心,我們可以另外找幫手。」
「不,不是這個,你想,他們兄妹是何等親厚。」
「自小在孤兒院長大,相依為命,異於常兒。」
「那樣標緻少女,怎會在小鎮冒現。」
松山答:「太太,他們出現的時候,是一對乞丐。」
「好端端王子覺為何換管家?」
「他的主張他的事。」
「他只見過那女孩兩次,就決定把她帶回家,你說怪不怪?」
松山深深歎息:「王子覺只剩幾個月壽命,還依什麼常規,任性不妨。」
貞嫂低聲說:「你講得對。」
「只要他高興,又不傷害到什麼人,我們應當成全。」
貞嫂點點頭。
這時電話來了,正是王子覺。
松山說了幾句,「是,是,明白了。」掛上電話。
貞嫂看著丈夫。
松山說:「王先生叫他們兄妹一起到王宅工作。」
貞嫂不出聲,果然不出那女孩所料,她是談判高手,以退為進,她是街童,自然有街頭智慧。
她十分聰明,看準王子覺會答應她的條件,這麼說,她的一切不經意,都是刻意經營。
貞嫂有點慚愧,是她太多心嗎,像所有人一般,她對於別人的好運,不甚認同。
晚上,她睡不著,對松山說:「王子覺看中了那女孩。」
松山以一連串響亮鼻鼾回覆她。
在穀倉,那兩兄妹也沒睡好。
忍之問:「那王子覺會答允嗎?」
恕之忽然笑了,瞇著的雙眼罕見地露出媚態,「沒問題。」
忍之凝視她,「有時,連我都有點怕你。」
恕之握住他的手,「你若不再愛我,才會怕我。」
忍之苦笑,「有什麼是我不為你做的,你說。」
「我明白。」
「可是你心中仍然存疑,這是狐狸的天性。」
恕之躺臥在他胸膛上,緊緊摟抱他,落下淚來。
他們可以離開這間穀倉了,穀倉裡有一股動物氣息,以前,這裡可能養過牛羊,不過他們也是動物,可能只有更原始更野蠻。
他們緊緊擁抱,不再說話。
天漸漸亮了。
貞嫂在松鼠餐廳等他們兄妹,她比往日更留心觀察二人,只見他倆照常操作,如有默契,不用開口也知道對方心意。
無論怎樣看,都不像壞人,那樣年輕,長得端正,身世又如此可憐。
他們低著頭,眼神並不接觸,是,一雙眼睛最易出賣心事。
貞嫂說:「王先生答允你們兄妹一起到王宅工作。」
這時,恕之忽然握住她兄弟的手。
貞嫂看到忍之輕輕掙脫妹妹的手。
「你們要爭氣,好好學習。」
恕之連忙點頭,臉上並無太大喜悅,當然也沒有不高興,精緻五官與大眼,這時更像那種古董瓷面娃娃。
「今日傍晚,你們就可以搬過去,要記得身份,我與松山是你們的什麼,不要叫我們失望。
恕之答:「明白。」
貞嫂看著那年輕人,「你呢。」
忍之連忙說:「我會努力工作。」
貞嫂歎口氣,一切由她收留這一對年輕人而起,她要負責任。
一整天兄妹不停工作,知道要走了,再從頭到尾把小小餐車清潔一遍,把桌底年輕客人順手黏在那裡的口香糖一一用笑道子撬起。
都要走了還這樣小心留神,分明是負責任的好青年。
但,他們到底是誰呀,他們又從什麼地方來?
兩人把穀倉閣樓也打掃乾淨,穿過的衣裳,還給貞嫂及松山。
他倆等王宅的司機來接。
第四章
兄妹背對背坐在門口,雪片如鵝毛搬落下,恕之伸出舌尖,把雪片舔進嘴裡。
貞嫂站在店門送他們,只見他們頭上肩上漸漸積雪,黑色簇新大吉普車終於來了,年輕人讓妹妹先上車,把一隻包裹丟上後座,他也上車,重重關上車門。
兩人都沒有回頭看。
真的,貞嫂想,有什麼值得回頭的呢,一輛餐車,最低工資,工作油膩忙碌辛苦,手背上時時燙起水泡,只有松氏兩夫妻才會在這種地方捱到老做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