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忠一聽到房門外的聲響,立即閉了口,和於笙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於笙道:「阿樵,你去幫三哥他們做事,我和你葉伯父聊天。」
於樵悶悶地來到客棧後頭的柴房,一斧又一斧劈著客棧所需的柴火,忙碌的工作不能讓他忘記疑問,更不能忘記懷裡的那雙繡花鞋。
汗水涔涔滴下,化入了泥土之中,無跡可尋,於樵望著地上的水漬,他不懂,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個平空冒出來的葉忠,令他百思不解,既是他們父子的救命恩人,為什麼父親從來沒有提起呢?
自從父親反對他和小蝶的婚事後,他總覺得父親隱瞞他許多事情,幾次欲言又止,卻還是沉默地低頭雕刻。到底,父親要告訴他什麼話呢?
或許回到白雲山以後,他可以慢慢問父親。且不管葉忠的事,但是,明天小蝶就要出嫁了,難道就為了這些不明不白的原因,亦或只是畏懼世俗的門戶之見,從此就讓他的小蝶折了翅,再也難以快樂飛翔嗎?
想到那夜她的淒楚、她的黯然,他的心又扭絞了起來。
一直到了午夜,他仍坐在廚房門檻思索。
「小哥,你不去睡嗎?」張三等四人吃完消夜,也準備就寢了。
「我在想一些事情。」
「你爹和那位葉大爺還沒睡嗎?」
「他們應該睡了,明天葉伯父要用馬車送我們回白雲山。」
「今天多謝小哥幫我們客棧劈柴,夠用上三個月了。」李四陪他坐在門檻上。
「姑奶奶……我是說蝶姑娘明天就要成親了,方纔我們兄弟上香祝禱,祝小哥一路順風,祝蝶姑娘婚姻幸福……」
「不!她不會幸福的!」於樵驀然大喊。
錢七坐在柴推上,蹺起二郎腿:「嫁給不喜歡的人,當然不幸福了。」
趙五摸摸自己鼻子的傷痕:「說不定姑奶奶過得不開心,拿了碗盤砸人,哪天砸傷她老公,就被休了。」
張三搖頭道:「姑奶奶又愛哭,像個小孩子一樣,還不知道她未來的夫君會不會哄她呢?」
於樵聽得受不了了,他站起來大聲道:「只有我能哄她開心,她喜歡我,我喜歡她,她只有跟我在一起才會幸福快樂!」
張三道:「姑奶奶善良天真,她對我們這些窮苦的陌生人都這麼好,既然她喜歡小哥,又怎會嫌棄你的出身呢?」
「她沒有嫌棄我,是我……」於惟捶著牆板,用力捶出他的悔恨。「是我不要她的 ……」
李四道:「小哥你這樣就不對了,姑奶奶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都希望她幸福,你這樣對她,不符合我們的期望喔!」
趙五跟著敲邊鼓:「好男兒敢做敢當,要愛就去愛,還管那麼多?就算你爹對蝶姑娘有成見,只要以後你們小倆口好好孝順他老人家,我們哥兒再幫你說情,老人家再有天大的怒氣,也都消了。」
錢七道:「是啊!嫁到大戶人家又如何?大老爺不專情,白白辜負了我們的姑奶奶,那是把姑奶奶送到一個大墳墓啊!」
於樵想到蝶影從此抑鬱寡歡的憔悴模樣,他突然心急萬分,此刻,所有的阻撓都不再是理由了。
「我要去找她!我說過,絕不再讓她為我哭泣!」
四個男人露出了笑容:「這才像個男子漢!我們兄弟就等你這句話!」
於樵豁開了一切顧慮,胸臆重新燃起熱情,他迫不及待地就要跑出去。「我要回武昌!」
「小哥,等等!」
「不能再等了,一旦明天拜過了堂,什麼都來不及了!」於憔頭也不回地向前跑。
「哎呀!」四人趕緊牽出騾子,追向於樵:「我們有騾車啊!等等啊!我們也跟你一起去!」
第十章
鍾府大宅深處,蝶影臉上塗了水粉,抹勻胭脂,身穿大紅嫁衣,面無表情地端坐在梳妝鏡前。
她把手上的竹蝴蝶向後一遞:「幫我把它別上了。」
「大小姐!」正在梳頭的李嬤嬤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這裡好多金釵鈿釵讓你挑,不要再插這一支不起眼的木片了。」
「這不是木片,這是一隻會飛的竹蝴蝶。」蝶影仍舉著竹蝴蝶:「別上了。」
李嬤嬤勉為其難地接過去,故意放慢梳髻的動作,打算趁小姐不注意的時候,插上另外一支金釵。
「大夫人來了。」小秋打起簾子,亮麗的天光讓蝶影微皺了眉。
燕柔走到蝶影面前,左右打量,攏了攏她嫁衣的纓絡,笑道:「蝶兒今天很漂亮,要嫁人畢竟是不一樣了。」
「我是不一樣了。」蝶影淡淡地道,她望著鏡中精雕細琢的人兒,幾乎快不認識自己了。
燕柔在心中一歎,蝶影越接近出嫁日,個性變得越是沉靜,整天躲在房裡不肯出來,即使小秋小冬拉她到院子玩耍,她也只是坐在樹下發呆。
鍾府每個人都說大小姐懂事了,真正像一個名門閨秀。可是燕柔從女兒空洞的眼神中知道……蝶影丟了心。
几上擺著竹蝴蝶,燕柔見蝶影低頭搓弄指頭,便把竹蝴蝶收到自己的衣袖中。
「娘,還我。」蝶影還是看到了。
「蝶兒,有些事情,你總該忘記的。」
「還我。」蝶影的聲音冷得嚇人。
「以後你要對夫君專一……」
「你不還我,我就不嫁。」
燕柔不得已,只好掏出竹蝴蝶,放回蝶影的手掌中。
蝶影握緊了竹蝴蝶,再默默地藏到貼身的懷裡,她抬起頭來,清晰地道:「娘,有些事情,是永遠不能忘記的。」
燕柔心頭一震,的確,她曾刻意要忘記一些事情,可是……她仍然不能忘!
如今見到女兒心灰意冷地出嫁,她好像看到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她已經嘗盡心死的滋味,難道她忍心讓活潑的女兒從此變成一潭死水嗎?
燕柔思緒雜亂,隨口吩咐了幾句話,便離開了房間。
吉時已到,許念青前來迎娶,蝶影照著禮俗拜別父母,燕柔不捨地送到大門口,望著娶親隊伍逐漸遠離,不覺滴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