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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胡說!」安垂斯豪邁地再舉起另一杯一公升的啤酒。「這是德國人的哲學,從享受啤酒到享受人生!」

  「是喔!」畢宛妮兩眼愈睜愈大,狡詐光芒隱約閃現。「那麼,安垂斯……」

  「嗯?」

  「脫光給我畫裸畫如何?」

  「想都別想!」

  「嘖,果然沒醉!」

  可惜,啤酒節一過,安垂斯又恢復成原來那個嚴肅拘謹的德國人了。

  「你在喝啤酒的時候比較好玩!」畢宛妮抱怨。

  「其實德國人多半都是這樣,」安垂斯莞爾。「你來那麼久了還不知道嗎?」

  「是啦,是啦,我來那麼『久』了,」畢宛妮不以為然地咕咕噥噥。「但是除了你,從來沒有人帶我這樣深入去瞭解德國人呀!」

  安垂斯微笑著揉揉她的腦袋。

  「我們德國人也會狂歡,只是要在適當的時間、適當的場所裡。」

  「適當的時間?適當的場所?」畢宛妮翻了一下眼。「所以說,你們德國人就是一板一眼!」

  「不過……」安垂斯有點困惑地沉吟。「我以前並不曾如此放縱過。」

  「為什麼?」

  「我不習慣那樣放縱自己。」

  「可是昨天你像個瘋子一樣跟人家一起爬到桌子上大聲唱歌,我可一點都不覺得你有什麼不習慣。」畢宛妮咕噥。

  所以他才困惑呀!

  以前他絕不可能那麼做,但昨天他卻好像已經那樣做過成千上萬次似的,狂肆得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是因為喝太多啤酒了嗎?

  安垂斯皺眉思索片刻。

  「或許是因為我的心情特別好吧?」

  「你的心情為什麼特別好?」

  「……天知道!」這是實話,他自己也想不透,以前他無論喝任何酒都不會過量,更不可能藉酒裝瘋,昨天他卻破壞了自己一貫的行為準則,原因為何卻一點頭緒也沒有,究竟為何會如此呢?

  「可是,」畢宛妮歪著腦袋打量他的表情。「你不會因此不再喝啤酒了吧?」

  「當然不會,不喝啤酒就不算德國人了。」

  「那就好!」畢宛妮鬆了口氣。「雖然我不喜歡喝酒,但要是以後再也沒機會見識到你那種瘋樣,真的很可惜耶!」

  「我不會再那樣了。」安垂斯啼笑皆非地說。

  「你不再帶我去參加狂歡節慶典了嗎?」畢宛妮兩眼期待地瞅著他。

  「你想去嗎?」他摸著她的腦袋問。

  「當然想!」

  「那麼,我會帶你去。」

  於是,十一月,他繼續帶她去參加萬聖節大遊行;十一月底,頂著五度以下的氣溫,身穿厚重的大衣、圍巾和手套,兩人一起鑽進聖誕市集裡尋寶。

  聖誕節,他請她吃聖誕大餐,又送她聖誕禮物;這年最後一天午夜前,他陪她到咖啡館和其他德國人一起倒數計時;元旦第一分第一秒,在炫麗的煙火下,她興奮得在他唇上重重啵了一下,他不知所措地愣住。

  「你……為什麼這麼做?」

  「大家都這麼做呀!」畢宛妮笑得好開心。「告訴你,那是我的初吻哦!」

  莫知緣由的,一聽她這麼說,安垂斯心中忽地泛起一陣異樣情懷,使他一時無法呼吸。

  現在他又是怎麼了?

  一月,窗外飄著細雪,天氣委實太冷了,他都陪她在閣樓房間裡畫油畫,頭一回見識到她畫畫時的專注,跟她說話她聽不見,推她她也沒感覺,用力把她轉過來,她竟然……

  啪!

  安垂斯愕然捂著自己的臉頰,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若無其事地又轉回去揮灑她的顏料,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但臉上熱辣辣的痛告訴他,他的確被甩耳光了,而且非常猛力,多半用上她全身的力氣。

  只因為他好心要提醒她用餐時間到了。

  於是,他學乖了,她想餓肚子儘管讓她餓,等她餓夠了自然會吵著要吃,屆時再帶她去吃雙份。

  「好餓喔!」

  自厚重的經濟學書本上抬起頭來,安垂斯勾起淡淡的笑。

  「終於餓了,想吃什麼?」

  「豬腳,雙份!」

  「你吃得完嗎?」

  「我吃給你看!」

  她就愛吃那些容易長痘痘的食物。

  但不知為何,她臉上痘痘長得再多、瘡疤再爛,牙套的閃光再刺眼,身材再瘦削平板,他也不覺得她難看。

  他只注意到她的聲音柔嫩得如此甜美悅耳,個性迷人得教人無法不喜愛,時不時出現的幼稚舉動總令人不自覺地綻開笑容,只要見到她那雙清靈的杏眼頑皮地骨碌碌亂轉,他就知道她又在想鬼點子企圖拐他脫衣服給她畫裸畫了。

  然而,最使他感到心疼的是每當他要回慕尼黑時,悄然隱現於她眼底的寂寞。

  於是,他愈來愈困惑,這些種種感受早已遠遠超出對妹妹的關愛,而他無法理解為何會如此?

  他是冷漠的德國人,怎麼可能關懷別人比關懷自己的親妹妹更多呢?

  *** *** ***

  慕尼黑的初雪在十一月中降臨,聖誕節時更是漫天飛舞,一月時冷得結冰,如果沒有暖氣,夜裡都睡不著。

  「媽媽,寒假我可能也不會回去。」

  「可是聖誕節和元旦你都沒回來呀!」

  「我知道,但……」安垂斯有點不自在地把電話筒換到另一邊耳朵。「呃,我和……呃,朋友約好了要一起去滑雪。」

  「……幾位朋友?」

  「一位。」

  「女的?」

  不知為何,安垂斯突然覺得臉上莫名其妙泛起一陣熱度,不自覺地又把話筒換到原來那邊。

  「媽媽,只是個朋友啦!」

  「是嗎?」

  話筒另一端傳來一陣瞹昧的笑聲,笑得安垂斯背脊直發涼。

  「真的是朋友,媽媽,你別亂猜!」

  「我什麼都沒說啊!」話筒另一端的笑聲更詭譎,還有一點邪惡的味道。「沒問題,沒問題,安垂斯,儘管和你的,咳咳,朋友去玩吧,愛玩多久就玩多久,反正看你看了二十多年我也看煩了!」

  安垂斯的臉更燙了,「謝謝你,媽媽。」他吶吶道,咳了咳,又說:「對了,麻煩你轉告爸爸,我願意接手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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