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辰只覺得心又碎了一次。既無法在生前保護她,甚至連死後也無法讓她安息,是誰?是誰擾亂了嬋娟的安寧?又是誰攪亂他好不容易平靜的心?
望向兩個瑟縮發抖的孩子,看到屋內的一團混亂,他再度爆發了。
「爹不在就造反了嗎?洗過的衣服也拿來玩?」
「爹,阿晴沒有玩衣服……」阿晴哭著解釋。
盛怒之餘的蕭辰聽不下任何解釋,大掌一抓,把阿晴面向下橫放膝頭,用力以右掌往屁股打了下去。
「不教訓你們,就不會聽話!」
阿晴嚇得哇哇大哭。「爹!好痛!嗚!阿晴是好孩子啊!」
「打破了你娘親的骨灰罈子,還說是好孩子?當姐姐的這麼不懂事?」蕭辰兩眼佈滿血紅,更加用力地打著阿晴的屁股。
可憐阿晴根本不知道她打破了什麼東西,只是一徑地哭著。「爹!痛!」
阿雷雖然害怕,但他還是跳到父親身邊哀求著。「爹,不要打姐姐,是阿雷玩罈子,要做糖……」不等他話說完,蕭辰已拋下阿晴,抓起阿雷。
「你也該打,不聽話又愛鬧事!」
阿雷自料難逃責打,但是那一掌又一掌的痛楚讓他不由得嚎啕大哭。「爹,痛死了,娘啊!娘啊!」
這一叫激起蕭辰最深刻的怨怒,他使勁拍下阿雷的屁股。「你還敢喊娘?要不是為了生下你這個渾小子,你娘會死嗎?」
「大哥!不要打阿雷!」秋霜衝了進來。她原本要過來叫他們吃飯,遠遠就聽到孩子們號哭的聲音,立刻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了過來。
蕭辰只是看她一眼,手上仍然沒有停歇,阿雷哭得更淒厲了。
「大哥!」秋霜伸手去擋,蕭辰強勁的掌力便打到她的手臂,秋霜忍痛搶抱起阿雷。「大哥,不要打了!」
「霜兒,我在管教我的孩子,你不要管!」蕭辰大聲吼著。
「你要打死他了!」秋霜也被蕭辰嚇出眼淚,但她仍強撐著退後幾步,拉起嚇得六神無主的阿晴,表情由驚怕轉為義憤。「我不准你打他們。」
「他們做錯事就要打!」
「他們做錯什麼事……」秋霜看到地上摔碎的骨灰罈子,驚道:「嬋娟姐!」
阿晴拉著秋霜的裙擺哭道:「爹說我們打破娘的罈子,阿晴不知道那是娘的東西啊!」
「大哥,你從來沒告訴他們,那是怎樣的罈子嗎?」秋霜驚疑地問著。
「沒有!我不准他們去碰!」
「你不說,孩子怎會知道那是嬋娟姐的骨灰?」秋霜兩手各護著一個孩子,為他們心疼而流淚。「你答應過我,你要做一個好爹爹!」
「我努力做了!」蕭辰指著兩個小孩。「可是你們聽話嗎?」
「他們聽話!」秋霜小臉脹得通紅。「他們還是小孩子,你不教他們,他們怎麼會懂事?你打他們,他們會痛,難道你不痛嗎?」
蕭辰驀然覺得右手掌刺痛不已,那股痛楚從手臂蔓延而上,直刺他的心坎,再看兩個直打哆嗦的孩子,他憤怒的眼神陡地黯淡下來。
秋霜心裡也是十分害怕。她與蕭辰相處一年多了,她知道那骨灰罈子幾乎是他的全部,但她仍鼓起勇氣道: 「大哥,阿雷六歲了,嬋娟姐已經死去六年,你要珍惜的不是一個沒有生命的骨灰罈子,是兩個正在成長的小生命啊!」
「你說什麼?」蕭辰又睜大眼。
秋霜害怕地倒退一步。蕭辰的眼神太複雜,她不知道他是否又要生氣打人,但她還是很堅定地道: 「你珍愛那個骨灰罈子有什麼用?嬋娟姐在天上也不會回來了!為什麼不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多疼孩子一些?」
「你……」蕭辰頹然坐倒椅上,半晌說不出話來。
沒有錯,他一直覺得愧對嬋娟,之所以把骨灰罈子帶在身邊,只是想彌補對她的虧欠。
但她畢竟是死了啊!他還能對一個骨灰罈子彌補什麼?
???
他呆呆地坐在黑暗之中,連秋霜和孩子離去了也不知道。
原以為來到秋水村隱姓埋名就可以忘掉過去,其實過去一直擺在他的心中,無論他走到何處,那愧疚不安始終縈繞不去!
夜,使秋水村安靜了下來,而他的心卻仍是波濤洶湧。
秋霜輕悄悄地推門進來,點亮了桌上的臘燭,低聲喚著:「大哥,吃飯了。」
蕭辰背對著她,沒有說話。
秋霜將籃裡的飯菜擺放在桌上,仍是溫言勸著:「很晚了,大哥趕一天的路回來,肚子一定餓了。」
「我不餓,你回去。」蕭辰的語氣平板。
秋霜不再勸說,卻走到那堆破碎的骨灰前蹲了下來。她從懷裡拿出一塊折疊整齊的藍色布巾,慢慢展開攤在地上,蕭辰認出那是他買給秋霜的布料。
只見秋霜跪在地上,雙手捧起了嬋娟的骨灰,沒有害怕,沒有遲疑,一把又一把地掬放到藍布之上,又輕輕地以手指捻起細微的碎屑,實在捻不起來了,她又拿出手絹,仔細地撥攏聚起,小心翼翼地收攏在藍布裡。
蕭辰定睛看著她的動作。她是那麼輕柔、那麼專注,天地雖暗,但燭火聚光在她身上,彷彿是她散發出的溫和光芒……
秋霜將藍布巾緊緊紮起,再把破裂的陶罐碎片撿成一堆,低聲道:「我告訴阿晴阿雷,他們的娘離開人世,就像蟬脫掉了殼,今天他們不小心打破的就是那個殼,他們知道錯了……」
「他們沒有錯,是我錯了。」
秋霜抬起頭,竟見蕭辰臉上有淚!
她慌忙站起。她從來沒有見過男人流淚,前一個時辰還像凶神惡煞的男人此時竟然如此孤獨無助!她被他的淚震懾了。
她顫抖著將藍色小包放在桌上。「大哥,這是嬋娟姐……」
「這是我買給你做衣裳的布料,還有塵……土!」
「不!不是塵土,是我幫嬋娟姐做了衣裳,把她包起來了,大哥你還是可以跟她在一起。」
蕭辰並不去碰那藍色小包。「你說得好,我何苦再執著這堆灰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