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采著桃子。「嗯,這是最後五棵晚熟的桃樹了,要吃新鮮的桃子,可要等到明年了。」
此話一出,小鬼們吃得更起勁,恨不得將所有鮮甜的桃子搜括殆盡。
「瞧你們!」秋霜笑著。「這麼多桃子,一下子也吃不完,要醃糖桃子才行,這樣到了冬天,你們還是有甜桃子吃喔!」
「哇!糖桃子!」小石子跳了起來。「娘叫我來問霜阿姨,說你什麼時候要醃糖桃子,她要把罈子送過來,請霜阿姨幫我們做好吃的糖桃子。」
「明天再帶罈子過來吧,今晚阿雷的爹會從縣城回來,我請他買冰糖,有了冰糖,明天就可以醃糖桃子了。」
眾孩童開心地道:「回去告訴娘,明天帶罐子到秋爺爺家。」
阿晴拉拉秋霜。「霜姑姑,帶什麼罐子罈子?」
「姑姑幫大家醃糖桃子,要把冰糖永、水和桃子放在一個罈子裡,然後把封口封起來,這樣才不會壞掉,也不會有螞蟻小蟲去吃。但是姑姑沒有那麼多罈子,只好叫小石子他們自己帶過來。」秋霜解釋著。
「阿晴回家找罈子。」
「不必了。霜姑姑家裡有一個大缸,到時候糖桃子做好了,你們來了,就自己拿去吃。」
「我要自己的糖桃子嘛!」阿雷拉著秋霜。「做給爹爹的,好不好?」
「唔?為什麼要特別做糖桃子給爹爹吃?」秋霜好奇地問著。
阿雷認真地道:「阿雷以前聽爹說,糖桃子很好吃,所以爹一定喜歡吃糖桃子,可是他是大人,他到霜姑姑家吃飯,不好意思多吃,只有吃一顆,不像阿雷吃三顆。霜姑姑,阿雷要放一罐糖桃子在家裡,爹想吃就拿,不會不好意思了。」
聽阿雷一本正經地說完,秋霜想到蕭辰吃飯時的拘謹模樣,不覺撲哧一笑。
「阿雷好乖,霜姑姑再幫你找個罐子就是了。」
眼看天色不早,秋霜摘滿了一大籃的桃子,吩咐眾家小孩們:「該下山了,大家去溪邊洗個澡,趕快回家吧!記得明天要來醃糖桃子喔!」
???
小孩們到了溪邊,沒有人記得要洗澡,又玩起了水戰,直到回頭偏西,石頭嫂來拎著小石子回家,眾孩童才一哄而散。
阿晴和阿雷渾身濕透,意猶未盡地互相追跑著,回到了家門口,阿晴才警覺地道:「爹要回來了,阿雷你快換衣服。」
「不要換!」阿雷掀著濕上衣,扇呀扇地好不涼快。
「阿雷討厭!喜歡惹爹罵!」阿晴拿了凳子站上去,伸長手要去拿竹竿上的乾衣服。「阿晴是好孩子,爹洗衣服,我要收衣服。」
但是她人兒小,力氣微,只構著一件衣衫的下擺,再用力一扯,竟然把整支竹竿拖扯到地上。
「哎呀!」阿晴差點被竹竿打到,趕緊跳下地,收攏掉在地上的衣服,阿雷也去追兩條被風吹走的巾子。
洗乾淨的衣服沾了塵土,又黏上他們的濕衣裳,待他們將衣服堆放在床上時,這才發現闖禍了。
「怎麼辦?」阿晴哭喪著臉。「弄髒了!」
「擦一擦呀!」阿雷的一雙泥手往衣服一拍,情況卻更糟了。
阿晴神色緊張。「我們把衣服折好放到箱子,明天再偷偷拿給霜姑姑洗。」
「對!不可以給爹看到。」
阿雷也怕挨罵,立刻跳上床,笨手笨腳地和姐姐齊心堆疊衣服。
他一雙骨碌碌的大眼望見了父親枕畔的小罈子,突然欣喜地道:「姐姐,我們家也有罐子耶!我拿給霜姑姑去醃糖桃子。」
阿晴望了一眼,搖頭道:「爹說不能碰,阿雷你不要摸。」
阿雷卻是拿起小罈子,搖了一下,又附耳傾聽。
「好重!裡頭有東西哩!姐姐,你聽。」說著又搖了幾下。
阿晴畢竟是小孩心性,她對這個父親視為至寶的罈子也很好奇。好不容易爹爹不在,就摸一下吧!她湊耳過去。
「咦?好像玩沙包的聲音,也好像風吹過桃樹林的聲音喔!」
兩個頑童忘了整理衣服,也忘了半濕的身子,拿了小罈子,又搖又敲,問著彼此:「爹在裡頭裝了什麼東西呀?」
阿晴猜是綠豆殼,阿雷猜是吃剩的麵餅,兩人胡亂猜了一通,阿雷扳著封口。
「打開來看看。」
他小手使勁扳著,壇口卻是文風不動。
阿晴也伸手去掀,疑道:「這蓋子打不開!」
「我來開!」阿雷認定裡頭是吃的東西,不想讓姐姐搶先,又把罈子搶了回來。
「阿雷,你笨,我比你大,你給我。」
「不要!」
兩雙小手搶來搶去,那罈子又是滾圓的型體,一不小心從四隻小手掌溜了出去,在床沿轉了一下,就筆直地掉到地上,發出「匡」的一聲巨響。
兩姐弟面面相覷,僵在床上好一會兒不敢動彈。
「怎麼辦!」兩人跳下床,盯著罈子裡跌出的白色粉末和碎塊,這並不是他們想要的東西,而且最糟糕的是:他們打破了爹爹最寶貝的罈子!
「都是你啦!」阿晴急著大嚷。
阿雷嘴一扁,哇地哭了出來。「人家要給爹做糖桃子嘛!」
「哭什麼!」一道高大的身影跨進門檻,正是他們的父親蕭辰。
阿雷的哭聲倏然停止,阿晴也不敢作聲,兩人木然站著。
「爹回來了,一起過去秋爺爺那邊吃飯吧。」蕭辰摘下笠帽,解開包袱,聲音略顯疲憊。
孩子異樣地安靜,蕭辰一眼望見地上打破的骨灰罈子,陡然變了臉色。
「誰叫你們動爹的東西?」
沒人敢說話。
「這是誰打破的?」蕭辰怒意更重了。
「是姐姐。」阿雷道。
「是阿雷啦!」阿晴趕忙反擊。
「跪下!」蕭辰怒喝一聲。「兩個都給我跪下。」
孩子從來沒見過父親如此生氣的模樣,嚇得全身發抖,兩腿一軟就跪了下去,驚懼地流著眼淚。
蕭辰眼裡已經沒有孩子,只有那散落一地的骨灰和碎骨。那曾是他想盡力呵護的身體,也是與他纏綿與共,生下兩個兒女的嬌軀,如今,在門縫吹拂進來的晚風中,飄零著、翻轉著,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