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倔強了。」香儀輕輕搖頭,「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走出霍去病的家,香儀深吸一口氣,說她與靜塵是緣定今生的有福之人?唇角微微翹起一個優美的圓弧,等靜塵回來,將這些日子的相思說與他聽,他會怎樣笑她這份癡情呢?無論在人前多麼的儀態尊貴,莊重典雅,在他面前,她永遠只是一個天真癡情,常常為情所困的小妻子罷了。
柔荑不自禁的輕輕撫觸了一下頸上那條紅繩,好似觸到他溫熱的手掌一般。如此的感覺近在咫尺,只歎人在天涯,多分別一刻,便會多一份牽掛。此情繾卷,唯計長留。
…… ……
肅州的戰事果然如霍去病所料一般,吉爾格雖然驍勇善戰,但並不是沐靜塵的對手,在漢軍三方夾擊之下,他已經是疲於應付,二十萬大軍被分割成數個小點,各個擊破殲滅,決戰之日就在眼前!
…… ……
此夜已深,帥帳內依然是燭火搖搖。
沐靜塵坐於燈下細細分析著這些天的戰況和第二天的佈局,尚無睡意,只是因為天冷風寒,身染小恙,不時地輕咳。副將看不下去,低聲喚道:「沐相要多保重身體,還是先休息吧。」
沐靜塵只擺擺手道:「你先去睡吧。」
副將走出幾步,回頭看看,又道:「您這幾天過於操勞,全軍將士唯您馬首是瞻,還望您多為全局著想。」
沐靜塵笑著合起竹簡,「你這條罪狀列得夠重,說我有故意懈怠軍機之嫌了。」
那人忙道「不敢」。
沐靜塵走到榻邊,「明日之事是否已都交代下去?眾分營都明白自己的任務為何了嗎?要盡量提醒他們,明日是關鍵之戰,成敗在此一舉,若想回家與親人團聚,或是立下軍功,光宗耀祖,也皆在明日一戰!聽說陛下已派使者來犒賞全軍,更需他們多多表現,別丟了自己的臉面!」
副將再次回說「已都交代清楚,會照沐相之令再吩咐一遍」云云,最後才告退出帳。
沐靜塵躺在榻中,仍不能眠,輕合起眼,將全盤之事細細思量,朦朦朧朧,漸進夢鄉。
恍惚迷離中,忽然夢到香儀,還是穿著臨別時的那身紅衣,慼慼然含淚低唱:「君兮吾兮,與子傍兮。永不分兮,何懼風雨?……若有終日,生死兩別。籐枯蘿敗,化香不去。」他禁不住上前輕握其手,安慰言道:「說過要你寬心,怎麼又哭了?我近日就可回朝,你耐心等我。」
而香儀的臉上神情卻驟然一變,從淒然轉為冷冽,自懷中掏出一把短匕,向他狠狠刺來——!
他一驚,猝然從夢中驚醒,卻訝然發現床前不遠正悄悄站著一個黑影,帳內無光,燈燭已熄,看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絕非漢軍中人!難道是吉爾格王子苦無計策,效仿他當初派人刺殺蒙巴爾圖將軍之舉,著人來行刺他的嗎?
他無聲地一笑,一隻手已經扣緊了身下的長劍。
奇怪的是,那人只靜靜的站著,許久沒有動,似乎猶豫不決。
兩方在黑暗中僵持著。
突然,那人邁上一步,下定決心般抽出了自己的佩劍,猛地刺來!
沐靜塵因為早有防範,長劍一撩,擋下這一招,那人沒料到他竟然醒著,驚訝下只顧自保而不再進攻。沐靜塵卻憑借輕靈劍法步步緊逼。交手間,沐靜塵又一次驚訝地發現這人的功夫竟是漢家路數,而且是個高手!於是身形交錯間,他低問一聲:「你是誰的手下?為何行刺於我?」那人也不吭聲,步步後退,一不留神絆倒在一張桌子旁,沐靜塵趁勢一劍,將對方刺傷,那人猛一抬手,壓著嗓子喝了聲:「看暗器!」待沐靜塵閃躲之時,他已經詐逃成功,自大帳的窗子中竄出。
沐靜塵也不去追,待有守軍聞聲趕來,四下尋找時,那人已經杳無蹤跡了。而沐靜塵回想著剛才那人的一切,一雙眉早已越蹙越緊,心頭猶如被重山巨石所壓,再難平靜。
…… ……
白天之戰著實慘烈。因為雙方都知此戰重要,幾乎是抱著玉石俱焚的念頭近身相搏。戰場上狼煙四起,喊殺不斷,不時有人倒下去,又有人衝上來。接連不斷,連續反覆,便如潮水一般的人將整個肅州團團包圍。
從白天直到晚間,天邊殘陽似血,暗紅的天幕映得人心疼。大戰也終於結束了。匈奴人被逼退軍二百里,離開了大漢疆界,肅州城外除了滿地的死屍之外,荒涼而蕭瑟的景觀即使是戰勝一方的漢軍仍不免有些沮喪。
當日離開洛陽時的夥伴們,還有幾個能互相扶持著回家團聚?
這便是戰爭為普通百姓唯一能帶來的結果。功勞不屬於他們,賞金不屬於他們,有的只是滿身的傷痕和無盡的腸斷。
沐靜塵立在山崗之上,眸子中是如墨一般深幽的悲哀。獨立殘陽,許久不語,直到有人上前稟報說,從洛陽前來的使者已經到達營中,他才緩緩走回大營。
來的人是郎中令岳子建。無數的賞賜之物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皇家貢酒「艷陽春」。酒未開壇,已經可以聞到那濃烈的酒香。
沐靜塵看到酒罈上的標籤,先笑了:「上次陛下給霍去病賜酒,酒少兵多,去病將酒倒入泉中,將士同飲,因而博得美名。這回陛下的酒可帶得夠?莫非也要我東施效顰,和去病一樣嗎?」
岳子建忙笑著回答:「沐相多心了。陛下臨來前特意叮囑,說此一戰沐相及衛老將軍功不可沒,定要重賞,但兵士們衝鋒在前,沒有畏敵退縮的,更要賞!因此破例令我帶來美酒三千壇,讓將士同歡!」
沐靜塵開懷而笑,令人將酒卸下一半送到衛將軍軍中,其餘的各自營中分領,而後與岳子建一起走進營帳之中。
「陛下可好?」沐靜塵先問。
「很好,陛下時常說起沐相,十分惦念,聽說沐相忙於戰事極少休息,令我特來傳話,望您珍重身體如重國家。還說沐相是國之棟樑,若牆榻梁毀,也就國將不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