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魂系塵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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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頁

 

  「是的。這些日子,李娘娘一直住在宮內。」

  「哼。」香儀冷笑一聲,抬腳直闖進去。

  殿內,武帝正在與李妃一同觀看歌舞,看得興起,武帝和著音樂連連拍掌,舞姬彩袖翩翩,猶如蝴蝶在殿內旋轉翻飛。

  見香儀突然進來,武帝不以為意,只喚道:「香儀來得正好,且聽聽李延年新制的曲牌,真是新奇有趣。」

  香儀立在殿中,正色道:「王妹此來有要事相商,請王兄擯退閒雜人等。」

  李妃面露不悅,故意對武帝道:「公主既然有事和陛下說,臣妾還是退避的好。」

  武帝一把拉住她,甕聲道:「你莫走!這裡是朕的寢宮,無不可對人言,香儀有話儘管說來!」

  香儀清亮著雙眸,鋒芒逼人,朗朗質問:「王兄有多久不曾理政上朝了?歌舞雖好,能治得了國家嗎?若是只為博佳人一笑,何不乾脆效仿周幽王,燃起烽火,照亮萬里疆土,或許也可名垂千古呢。」

  「放肆!」武帝大怒而起,「你這是和王兄說話應該有的口氣嗎?未經通傳就擅闖寢宮,朕還沒有治你之罪,你竟敢先指責其朕的行為來了!你何時變得如此沒規矩?」

  香儀憤然道:「王兄!你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天子多情沒錯,只是要分清輕重緩急,如今天下旱澇不均,邊關又有戰事不斷,你卻獨自在這裡和寵妃歌舞昇平,就不顧天下人的眼睛口舌了嗎?」

  「天下人的口舌?」武帝冷笑連連,「他們敢說朕如何?朕不曾虧待過他們,賑災平亂,件件沒有懈怠,如今朕只是倦了,要休息幾日,難道也不行嗎?誰規定做皇帝便要累死方休的?」

  香儀接答:「你既已做了皇帝,便應知自己事事皆為臣民的典範仰賴,身為萬萬人之上的尊貴,是以甘苦換來的,這樣才能做得長久。試問有哪個貪圖醉生夢死的皇帝能江山永固?」

  「出去!」武帝大手一指,鬚眉皆顫,臉如炭火,已動了盛怒。

  香儀昂首對視,毫無退畏避縮之意。李妃在一旁冷眼旁觀,眼中閃動著冷冷的笑意。

  突然間,門又被撞開,有一個士卒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剛到殿中,一下子摔倒在地,哆嗦著奏稟:「啟、啟稟陛下……」

  武帝大喝著打斷他:「反了反了!今天都要反了!一個個擅闖寢宮,是要行刺嗎?」

  那士卒不知前因,也未來得及謝罪,仍是慘白著臉,遞上一卷竹簡,顫著聲音:「衛老將軍有緊急奏文呈上,說,說……」他一眼看到身邊的香儀,話卡在半道,竟說不出來。

  武帝瞳眸間閃過一絲異光,沉聲逼問:「說什麼?」

  那士卒叩首於地,聲音自冰冷的地下傳來:「我軍班師回朝途中,沐相不幸身染重病,已經,已經,已經……」

  香儀身子一晃,臉色驟變,淒聲問道:「已經怎樣?」

  那士兵早已淚流滿面,哽咽著擠出字音:「已經……薨了。」

  香儀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漆黑一片,心似掉進千丈冰壇之中,目不視物,猝然暈倒在地。

  …… ……

  沐相遽然去世的噩耗傳來,舉國震驚。靈柩尚未運回,洛陽城內幾乎家家的門前都掛起三尺白綾以示哀悼。

  迎靈的儀式規模宏大,武帝親自至城外百里處將沐相「迎回」,親見棺木時,武帝禁不住扶棺之上,哀哀慟哭許久,幾至昏厥,其悲傷之情感動旁人。後來武帝一改慣例,將靈堂設於長明宮的偏殿,沐靜塵地位之尊,可見一斑。

  來殿內祭靈的文武百官每日不斷,幾乎人人都是一番痛哭,又念上新制的祭文一篇,其中猶以司馬相如所做的祭文最是感人,得到武帝的嘉賞。

  而香儀呢?

  跪在沐靜塵靈旁的香儀,一身素白,數日滴米不進使得原本纖弱的身子更加孱弱。但她的表情僵硬,不管旁人如何哭喊拍棺,痛不欲生,她只是淡淡地瞧著,冷眼旁觀,竟連一滴眼淚也不曾流。

  她的淚早已流盡。

  驟聞噩耗的那一天,她昏倒在武帝后宮,醒來後發狂般欲衝出宮門,口中只高喊著:「讓我去見靜塵!」六七個侍女幾乎都攔她不住,直到聞訊趕來的衛皇后將她緊摟在懷中,連連痛呼:「香儀你要節哀,沐相已經不再了」,她才恍若清醒,愣了半刻,又一下子哭倒在衛皇后的懷中,再度暈厥過去。醒來後的她,便似看破一切,無語無淚了。

  跪了一天,也不覺累,天漸漸黑了,人也散去。武帝最後臨走前安撫她道:「沐卿已走,畢竟人死不能復生,你要多保重身體。」她也不理,仍舊直直地只望著棺木,眼中再也容不下旁人。

  天邊升起殘月,有人影走進,在靈前深深一拜,甚為至誠,是這些天一直在家養病的霍去病。

  他來到香儀身前,歎道:「原本以為是我先亡,沒想到,竟是沐相早走一步,實在是天妒英才。」

  他跪下身,坐在香儀對面,也不管她是否在聽,繼續說道:「沐相身故,過於突然,我不免有所懷疑,這些日欲探其真相,怎奈阻礙重重,終不得法。」

  香儀木然的眼睛漸漸有了些許變化,看著他的目光也專注凝神了許多。

  「沐相身居朝野高位,難免會有宿敵,只是此人隱蔽實在太好,我一時間難以查出。但請公主放心,去病只要有一口氣在,誓要徹查到底,還沐相亡靈一個大白!」

  香儀又垂下了眼睛,神思恍惚,沐靜塵死得蹊蹺不蹊蹺,她似乎甚至有些懶於追究,斯人已去,誰能把靜塵還給她?把那份甜蜜還給她?那份深情還給她?

  霍去病走了。

  月掛中天。又有一人緩步走進。竟是李妃。殿內燈火長明,通宵不滅。燈火搖曳下,只見她一臉的黯然,有些惆悵,立了許久,忽然發出一聲幽歎。憑心而論,沐靜塵會被賜殺,幕後有她一份。若非生性偏狹,太過嫉妒他們夫妻的幸福,她不會在陛下耳邊煽風點火,添油加醋地鼓動武帝下決心殺他。但是,當沐靜塵真的死去,她卻並無任何的快感,而自武帝眼中,她所看到的也只有蕭瑟落漠和無盡的悔傷。他們都做錯了,但已無法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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