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笨重的身體,因為佇立太久而有些累了,在靈前深深一禮後突然看到靈後的香儀正用那雙深幽的黑眸靜靜的注視著她,不禁一陣心慌,甚至未來得及說句安慰之詞便匆匆逃也似地離去了。
都走了。一切都安靜下來了。
大殿的燭火還是無助的在風中搖晃。而香儀,卻緩緩地欠身而起。長時間地跪立使她的膝蓋酸痛的幾乎無法站住,還未走出兩步,便一下子撲倒在靈柩旁的地上。一手抱住棺蓋,兩行淚,順著慘白的臉頰流下。她的心,終沒有死。悲情在,只是不對人前。
「靜塵,靜塵!」她嚶嚶呼喚,卻換不來任何的回答,反覆念著離別之詩:「誓不棄兮,誓難遠離。縱然海枯,難改我心。靜塵,你是知道我的心的啊,為何還要棄我獨自一人留在世間?為何不守諾言?為何要負我啊?」
夜半四周萬籟俱寂,無人回應,唯有風聲淒厲,幽幽傳來,似是沐靜塵無奈地長歎。此刻,便是子規泣血也難形容她此時這般焚心炙身之痛。
素袖一抬,猛地抽落頭上的一根烏簪,滿頭青絲霎時如瀑布傾落。她一手握簪,另一手伸臂而出,簪尖下落,瞬間便在藕臂上刻下一個殷紅的「塵」字。鮮血橫流,膚如白玉,那字映襯其中,更是觸目驚心。
她苦苦低吟:「來世相會,莫忘塵緣!靜塵,倘若天也憐你我這片癡情,就讓我帶著這個血字投胎轉世,再為你妻吧!」一手扯下腰間長帶,拋至梁間,搭接成扣。帶如蝶舞,在風中輕顫,似也不信她此刻的心志竟是如此之堅!
淒然一笑,滿目皆是悲壯的傷情。踏凳而上,將頭放在帶扣之中,唇角悠悠一挑,那笑忽然變得恬靜而適然,最後一句低喃:「『以心相待,必能重逢』,靜塵,但願來世你能踐諾!」
足下用力,將凳踢翻,身形懸起。
她若一支風中的百合,芳魂悠悠,縹緲而去,誓與心愛之人生死相隨!也印證了她當日的歌言:若有終日,生死兩別,籐枯蘿敗,化香不去!
今世緣盡,唯盼來生!泉台路近,珍重莫忘。
…… ……
公元前119年秋,西漢丞相沐靜塵病故,其妻香儀公主殉情而亡。
公元前117年,霍去病因病去世。
公元前91年,衛皇后去世。
公元前87年,漢武帝劉徹去世。
公元9年,王莽篡位,改國號為新。
公元25年,劉秀光復漢室,建東漢。
……
歷史長河,悠悠千年,風月無情,心燈不滅。
誰還能記得那段歲月中的故事,誰還能記起那段湮滅在歷史中的深情?
遠去了,遠去了……但只要心不死,魂長存,它終還是要回來的。
不信嗎?你聽吧,聽那風中傳來的悠悠歌聲,聽吧,聽吧—
第二生 唐代
我在等待你啊,我的戀人!那三生石畔依依的楊柳是我憂鬱的顰眉,那奈何橋下悠悠的流水是我低回的吟唱。何年何月才可重逢?
我不在乎來生是在煉獄還是天堂,只要有你,哪怕生活沒有了希望或是夢想,只要有你啊,我最深愛的戀人!可曾也在某個角落,把我思念,悄然凝望?
公元684年 揚州 瘦西湖畔
一湖碧水,如一璧美玉,清滌著天地間紅塵喧囂,俗世庸擾。細雨霏霏之下,十月的揚州已沒有了春日中的盛景,留戀於湖畔,望著湖中輕靈靈墜落的紅色殘楓,只能讓人更加思念春天中它曾令人擁有的心動。
猶記得湖畔那飄飄蕩蕩的綠柳,低垂的長條輕展著婀娜的身姿,似煙花下的漫舞,在細雨之中濛濛然漾出一片綠色的薄霧。瓊花如雪,在綠霧中點點皚皚,開的怡然自得。
三月的揚州,便是如此般的天國花園,而十月的揚州,褪盡了鉛華之色,轉眼已是天下的焦點,大戰的中心,煙銷瀰漫。
自九月初英國公徐敬業自封「匡復上將揚州大都督」,以太子賢之名在揚州舉旗造反之後,天下皆驚。緊接著,徐敬業在揚州設立三府:匡復府、英公府、揚州大都督府,封魏思溫為軍師,薛仲章為右司馬,李宗臣為左司馬,杜求仁為右長史,唐之奇為左長史,並與其弟徐敬猷擁兵十萬與在唐都洛陽的武則天對峙,其聲勢之威,發展之快,出人意料。
本月初,徐敬業親率大軍攻打鎮江,意圖再奪金陵,聲勢直指洛陽,逼武後歸政。經數日激戰,鎮江上千守軍不敵徐敬業數萬兵馬,鎮江遂失守。起義軍遂士氣大振,人人摩拳擦掌,似乎金陵已在眼前。
此時,留守揚州的右長史唐之奇接到戰報不由得萬分喜悅,召集尚在揚州的眾多軍將謀臣,在瘦西湖畔的金月閣中大擺宴席,慶賀首戰告捷。
宴中,唐之奇高舉金樽,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大聲道:「諸位,我軍首戰即獲全勝,足見我方是天祐地和人擁,大舉之目的已不難達到,今日暫且以薄酒慶賀,待到武後伏敗,歸政於李氏皇族之後,再來個一醉方休!」
「好!」眾人一齊舉杯高和。
唐之奇回眼間,卻看到駱賓王坐在一邊,默然不語,獨自輕酌,並無喜色,便對他道:「此次我軍能在如此短之時間內,集結大軍十萬,呼得天下歸心,也全賴賓王那篇《討武曌檄》寫得文辭恢宏,慷慨激奮,便非今時今日,相信自過百年亦是一篇佳文!」
駱賓王敷衍般淡淡一笑:「長史取笑了,賓王不過是寫篇文章,以助聲威,真正成大事者還是全靠英國公以及諸位武將的膽識。」
唐之奇哈哈笑著,十分得意。又與眾人暢飲開去。
駱賓王依舊坐在一角,面無表情。在他心底,雖然在最初的一刻也曾為勝利欣喜過,但面對眼前一干太易驕傲媚功的眾人,不知為何總有種說不出來的隱隱不安。
鎮江取勝,雖然得益於徐敬業的帶軍有方,起兵之名頗得人心,但最重要的還是攻敵不備所至,若是洛陽那邊也糾集大軍反擊,這支倉促集結的部隊可還能如今日般沉著應對?究竟鹿死誰手,勝負難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