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賓王自幼時起便以詩名傳天下,上月的那篇《討武曌檄》更是成了傳呈天下的名文,一時間他才名鼎盛,煽動起眾多對武後不滿的志士,若說是義軍中的功臣,也無不可。只是夜深人靜之時,靜下心來細細思量,不免又覺得自己所做之舉未免太過衝動。他終究沒有如徐敬業那般對武後的深仇大恨,只不過憑著一些私怨就趟到造反這攤混水中,吉凶禍福,著實難料。武後雖是女流,但長袖善舞,鐵腕專權,非等閒女子,她豈能坐視一支反軍在她的眼皮底下耀武揚威?此時洛陽方面似乎寂寂無聲,然恐怕大軍早已徵調,大戰即在眼前了。
他心頭抑鬱,但又無法言明,只有和酒飲下。而旁邊眾人早已酒醉神迷,沉浸在勝利的狂喜之中。杯盤狼藉,酒傾人倒,金月閣上一片雜亂喧鬧,更加惹人心煩。
幾個妙齡女子,或吹或彈或唱,在旁邊祝興,本來無人在意。但喝到酒酣耳熱之時,有一人站起,手端酒杯搖搖晃晃的走過去,扯住那唱歌的女子,吐著滿嘴的酒氣道:「今天是大喜之日,你們別老文縐縐的唱什麼山啊水啊的,老子是個粗人,聽不懂!給老子唱個好的!」
駱賓王皺眉看去,是揚州的糧庫的守官,名叫萬信的,平時就是個聲色犬馬之徒,最愛喝酒賭博嫖妓,很令人看不慣。
那個歌女大概被他嚇倒,只結結巴巴地問道:「軍爺要聽什麼?」
萬信呵呵笑著:「唱一個『妹妹想郎想到狂』!」眾人聽了一齊大聲呼好。
歌女臉卻紅了,這歌本是下等窯子裡的淫曲,極難出口,便是一般的妓院歌女尚且不屑一顧,更何況她們這些賣藝不賣身的的清倌。遂道:「奴家不會唱這個,軍爺恕罪,還請軍爺另點別的吧。」
萬信一瞪眼:「什麼?不會唱?你裝什麼清高?既然是要賣唱,就應該什麼都會唱!快點唱來給爺聽,要不小心我帶人拆了你們的班子!」
幾個歌女花容變色,依依哀求,言道實在沒有學過這首曲子,無法獻唱。
萬信登時火了,他人高馬大,力大驚人,一下子抓起一個女子的纖纖腰肢,提到樓邊高喝:「再不肯唱,老子就把你摔下去!」
那些歌女幾乎全都嚇癱在地,而一旁早已醉昏的眾將只哈哈笑著鼓掌叫好,卻無一人上來規勸。
駱賓王一見事情恐要鬧大,忙站起來,急急喝阻:「萬守備,萬萬不可!小心鬧出人命!」
然而樓上人聲太過嘈雜,他的話竟沒有人聽進,萬信也正是爛醉,在樓邊狂笑著將歌女高高舉起,一聲大喝,竟真的將她擲了下去!
駱賓王大驚失色,衝了過去,而眾多酒醉之人也被眼前一幕驚醒了一半,全都奔到樓邊,一起責怪萬信:「你怎麼竟真將她扔了下去?」
萬信也在此時酒醒,心中後悔卻死不肯認,口中輕描淡寫道:「一個賣藝的下賤女子,死一百個又如何?」
眾人於是又一齊向樓下看去,只道那女子肯定香消玉殞,血濺紅樓,這一看之下卻都又是一驚。
只見那摔下樓的歌女正暈倒在一藍衣男子懷中。
眾人萬分詫異,不知緣由,只有剛才先衝到樓邊的駱賓王看了個仔細。
在那歌女下墜之時,不知從哪裡如電般閃過一道藍影,似橫空而至,將急墜的歌女抱住,旋身三圈才落到地面。歌女驚駭過度,當場便暈了過去。
那藍衣男子將歌女放至路邊,微揚起臉,看著樓上,清冷著聲音喝斥道:「人命皆貴,為何妄殺無辜?」
萬信仍在嘴硬:「一個小小的歌女,便是摔死了也值不了什麼。」
藍衣男子劍眉一蹙,冷笑一聲:「那你且也嘗嘗這生死一線的滋味!」說罷驀地化身為掣電驚鴻,自平地一躍而起至樓台邊,探手將萬信魁梧的身軀猛然拉下樓簷。瞬間眾人又是一片驚呼,欲伸手阻攔,卻誰也攔不住了。
萬信乍然下墮,本已半醒的酒意頓時全消,驚駭地大呼,只當自己頃刻間就要喪命。忽然腰間似被人猛地一撞,下墜之勢變成了橫飛,接著又有一股柔綿之力平托,眨眼間他便摔倒在地,除磕掉兩顆門牙外,卻也並無他傷了。
樓上之人目睹這一切,剛剛驚到嗓子眼的心不由得又都回到腹內。
那藍衣男子冷冷看著萬信驚魂不定的神情,淡淡問道:「此刻你可知生的可貴了?」萬信驚望著他,疑見鬼神,舌頭打著結問:「你!你!你是人是鬼?」
藍衣男子卻笑了:「這世上縱有鬼怪妖魔,也是你心中所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覺得我像鬼嗎?」
駱賓王在樓上瞇著眼睛看了那人許久,忽然探身出樓欄,驚喜著高呼:「樓下可是忘塵嗎?」
那藍衣男子也驚訝的看向他,隨即一笑:「是賓王?許久不見了。」
眾人見駱賓王竟然認得此人,頗為好奇。
駱賓王急忙奔下樓,不一會兒,將那人領到樓上,引見給眾人。
眾人見那男子:只一身普通的深藍色長衣,腰懸一把長劍,似乎並無出奇之處,但其容顏俊雅,氣質清華,卻又非一般常人。
駱賓王笑著將他拉到唐之奇身前,介紹道:「此人是我在洛陽時結交的好友,說起他的名字可是有趣,他自小在道觀中長大,取個名字叫『忘塵』,這本罷了,偏他竟然姓『莫』,反成了『莫忘塵』,於是連道士也做不得,只得成為一名遊走四方的劍俠了。」
莫忘塵淡淡而笑:「俠不敢當,至多不過是一個落拓江湖的劍客而已。」
唐之奇拱手客套:「原來是莫公子,屬下剛才醉酒誤事,讓您見怪了。」
莫忘塵淡回一禮,並未多言。駱賓王怕兩邊說起剛才之事會有不對,便向唐之奇告了個假,與莫忘塵一同走下樓,徒步走在瘦西湖畔,觀景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