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朗聽後神色黯然不少,擺擺手道:「別提什麼重任大局,我也只是個傳話筒而已,若非姓裴,你看滿城的守將有誰看得上我?和莫兄相比,我差的遠了。」
莫忘塵見他如此容易向別人吐露心事,更覺得這人質樸可愛,值得一交,遂笑著安慰:「你終還年輕,待有時機展露,自然是精華難掩,看有誰敢小覬?此刻不必將這些事太放在心中掛懷了。」
裴朗低聲歎道:「若此次義舉失敗,我裴家就是滿門抄斬之罪,哪兒來的時機?又何談理想抱負?」
莫忘塵聽後,心中竟也為他一沉,成王敗寇的道理千古不變,以目前情況來看,徐敬業雖然士氣正盛,但若想憑借揚州蛋丸之地與泱泱整個天朝背後的統治者武後相比,無異於以卵擊石。十幾萬雜湊起來的守軍更是無法與正規嚴謹,做戰無數的三十萬敵軍相提並論。因此,若平心而論,莫忘塵並不看好徐家軍。此次號稱義舉的叛逆行為無論是看天時地利,亦或是人和,都無優勢可言。武後如今羽翼已豐,手執大權,就是皇上或是幾朝元老都動她不得,何況這小小一干失意的文人武夫?若他們因故意犯上做亂而最終被下獄問斬也是因果早定,但像裴朗這樣年輕的文人也被無奈牽扯其中,實在是可悲可憐又可歎了。
他心中想的甚多,或思或歎,但面上的神情始終是平和的微笑,讓人看不出一點形跡。
裴朗見他不說話,心中猜測他對自己剛才所說的話也有所認同,更把他視為知己,苦笑著自我解嘲:「這次若能逃出生天,我也不求什麼功名利祿,跟著莫兄你學一身武藝,也去闖蕩江湖吧。」
莫忘塵笑著開口:「你以為江湖比起朝堂又如何?其實不過一樣的紛繁複雜,深不見底,提著人頭過日子,隨時都有性命之憂,可不是你們這些公子少爺想得那般瀟灑快活。人若想活得瀟灑,心境要寬和,否則就是做個農夫依然是鬱鬱寡歡,不得開心的。」
裴朗聽著出神,原本興奮的目光又暗了下去,半晌忽然一頓足,「唉——」,長歎了一聲。
此時,小園的另一頭,分花拂柳走出一人,身姿娉婷,衣衫如雲似紗,襯得容顏異常絕麗。裴朗見到此人,眼中又是一亮,脫口叫出:「木姑娘。」
莫忘塵的眸光也是一跳,看的卻是裴朗,淡淡問道:「裴公子認得她?」
裴朗不知莫忘塵與木挽香早已相識,主動引導:「怎麼?你難道忘了?我初到揚州的那一晚就是木姑娘領舞獻藝,當時她舞姿妙曼,曾勾走場中多少男子的心魂。莫兄竟真的忘了?哈哈,看來是莫兄見得紅顏太多,有絕色佳人在此都懶於一顧了。」
木挽香也不看莫忘塵,緩步走上前來,深深一拜:「給二位公子見禮。」
裴朗忙躬身還禮:「不敢,我與姑娘其實皆是督府之客,姑娘這一拜折煞我了。」
木挽香笑容可掬道:「我在洛陽便已聽說裴公子是天下紅顏的知己,待我這等下賤身份的女子都如此禮敬,比起那些一見美色就邁不動步,手腳不乾淨的市井之徒可真強過百倍千倍了。」她說著話,雖目視裴朗,眼角的餘光卻瞥著一旁的莫忘塵,見他卻只笑著站在一旁,一語不發的看著他們。
裴朗連連說了幾遍「姑娘過譽」之類的謝詞,一雙眼睛更加明亮,與木挽香對視時似有些驚喜,又似有些拘謹。莫忘塵卻忽然哈哈一笑,道:「裴公子有美女當前,應不會寂寞了吧?我先在園中走走,二位請隨意。」然後轉身離去。
裴朗很是持禮,不靠近木挽香身前三尺,但自木挽香身上飄出的幽香還是很令他迷動。
「木姑娘是洛陽人?」
木挽香淺笑盈盈的回答:「不是,我其實是蘇州人,小時候家窮,被賣到洛陽,後來就做了舞姬。」
裴朗感歎道:「原來也是身世飄零的苦女子。」從眼底打量著身邊的佳人,只覺得她的氣質較之一般女子似有很多不同,柔婉的一張臉上那淡淡的憂傷的確是教坊女子常見的神韻,但那眉底眼間還有著更多的東西是他所不識的,那種憂傷之下的神秘,不是優美的,倒有幾分詭秘,令人更加想探尋。
木挽香明眸流盼,「裴公子好像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我一向覺得你們這種世家公子應該是衣食無缺,安逸享樂,難道也有不順心的事嗎?」
裴朗剛剛和莫忘塵吐露完心事,又乍被木挽香問到,便覺這個女子善解人意,很是不俗,但她畢竟不同與莫忘塵,躊躇著不知該如何把握好與她說話的分寸,望著她的笑靨正暗暗沉思,忽聽木挽香驚呼一聲:「公子小心!」在他的背後,一陣風聲劈裂,他只覺背部一疼,已被一道刀鋒劃破了衣裳,割破了血肉。他頓時呆住,不知反應。
莫忘塵其實就在附近,並未走遠,聽到木挽香的呼聲立刻飛身趕來,正見到一蒙面刺客砍傷了裴朗,他本待衝過去救護,卻猛然看到已挺身在裴朗身前的木挽香,不由得神思一頓,挑著唇角一笑,身形一緩,待看她如何出手相救。
然而,誰曾想到,木挽香面對刀風寒光,竟不避不閃,真如一個纖纖弱女子一般以身擋刀。待到莫忘塵發現她居然毫不反抗,猝驚之下掠過去相救時,木挽香已血染衣裙倒了下去。那名刺客見又有人來,便轉身飛也似的逃走了。
莫忘塵瞬間掠到木挽香的身後,伸臂一攬將她攬在懷中,眼見她的肩膀已被鮮血浸透,面容蒼白無色,昏厥過去,他不知為何竟也覺得自己的心頭一陣大痛,似被人狠狠用刀戳過自己的血肉一般。懷抱著她虛弱的生命,只怕她輕易間便要從自己的眼前消失,心驟然沉進無底的冰洞。這樣的痛感,似乎在很久以前便已有過,但那一次又在何時何地?似乎與此時之痛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