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永隔!這四個字遽然如讖語在眼前劃出一道血光!悲淒地讓人不敢用手觸碰。
上天!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輪迴?又會是怎樣的劫苦?
府內此時已有護衛聽到喧鬧趕了過來,都先搶著去扶裴朗。莫忘塵也不與他們爭,逕自抱著木挽香,直闖向督府內的大夫房。
…… ……
裴朗清醒過來時,大夫已為他包紮好傷口。唐之奇、駱賓王等人都已趕回,在床邊審視。見他無恙,眾人方才長出一口氣。
唐之奇此刻壓抑不住心頭的怒火,罵聲道:「武媚娘那個妖後,為了清除我們這些眼中釘,明的暗的都要來上一腿,太過卑劣!好!我們也且和她鬥一鬥,看她的陰謀權術如何能封得出這天下人的悠悠眾口!」
裴朗氣不能大喘,怕牽動背部傷勢,聲音細如蚊蠅:「木姑娘拚死救我,也挨了一刀,她現在可好?」
唐之奇聳然又笑了:「裴公子還真是個多情種子,那個丫頭沒事,雖然傷重流了不少血,但性命無憂。」
裴朗眉頭舒展:「這我就放心了,否則真要抱憾終生。」
唐之奇取笑道:「你若真這樣在意她,等到大戰結束,我作主將她贖出,送與裴公子,做個溫室小妾可好?」
裴朗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層淡紅:「這怎麼行?我家家教甚嚴,不敢擅自納妾,況且……木姑娘人品高雅,也不應以常理對待。」
唐之奇狹著眼:「家法嚴恐怕還是托詞,怕佳人不允倒是真話。不過她木挽香只是一名舞姬而已,有何資格自視清高?待我去下一道令,不怕她不肯。再說裴公子青年才俊,翩翩風度,正是妙齡女子傾慕的對象,她若非已對你有心,又怎肯捨命相救?」
裴朗聽他說的頭頭是道,想起不久前木挽香挺身而出,為自己攔下一刀的壯舉,也禁不住意動神馳,思緒悠悠了。
…… ……
莫忘塵抱臂胸前,俯視著靠躺在床邊的木挽香,眼中已無任何溫存,冷淡的便如一個陌生之人。
「今日我才得知聖人所言不虛: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盯著木挽香的眼神太過亮厲,令木挽香只覺肩頭的傷口似乎比之剛才更痛,但還是屏住呼吸,不予理睬,聲似沈水:「謝你救我一命,救命之恩容後身報,現在我欲休息,公子是不是應該退避出去了?」
莫忘塵絲毫沒有離開之意,反而依舊自顧自般獨語:「女人若用起權謀來真是了得,這世上的男人若都以為女人比自己蠢就太天真了,稍不留神,早晚會栽在女人的手裡。」
木挽香揚首回視著他:「沒想到你是個這樣喋喋不休的人,說話拐彎抹腳,竟比我們女子還要長舌。」
莫忘塵看了她許久,忽然一轉身,走到門前,又停了下來,聲音如風而來:「你若想博得他們的信任,不必非用苦肉計。傷了你的身子,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一人心疼。」
木挽香慘白的面頰與朱唇有了些許微微的抖動,從齒間逼問出一字:「誰?」
莫忘塵赫然回頭,大聲道:「我!」
…… ……
駱賓王站在戰局圖前,眼望著那密密麻麻的敵我攻守走勢,一陣眼花。猶記得當初起兵之時本是扛著匡復唐室的大旗,所以一呼天下應。但是後來,徐敬業沉迷於權欲,口號放到腦後,而是一心想做個偏安一方的霸主,漸失了人心。大軍揮師金陵,令武後有了喘息之機,方能調軍三十萬,將揚州附近團團圍住。而當日雖也順利拿下鎮江,但鎮江歸順的守軍並不會心服,他們多是武後的死黨,此時混雜在我方軍中,究竟是利是弊?
他把自己的這番心思說給唐之奇聽,但唐之奇並不以為意,只說他太多心了,其實唐之奇心中也決無勝算,否則他不會夜夜在督府的作戰室內踱步,直到天亮了。
駱賓王費了三天的工夫,擬算了一份揚州城內的糧草清單,交了上去,憂心忡忡的獨自去探望還在養病的裴朗。
進了屋門,卻看不到裴朗的蹤影,正自著急,有人笑著告訴他,裴朗這幾日已能下地行走,常去看望那個舞姬木挽香,或許現在人便在那裡。
駱賓王走出來,搖著頭心中感歎,一邊是沉迷於兵政大權而不可自拔,另一邊是貪戀美色而妄顧大業,難怪當他說自己是與一干有「大志」之人在一起謀事時,莫忘塵的眼中流露出的滿是不屑與質疑。其實便是他自己,如今也覺得對眼前這些人越發的沒信心了。
站在木挽香的屋前,駱賓王遲疑著沒有直接走進。他自負性情高潔,最不願與風花雪月惹上關係,平生不僅不愛逛那些花街柳巷,聽曲看舞,就連風月詩文都不屑寫之,今天要他破例走進一個舞姬的屋子,實在是難而又難,就這樣站在原地許久,終於還是轉頭離開了。
而在屋中,裴朗的確守在木挽香的床前。他因木挽香為他身挨一刀,對這個女子已是又愛又憐。他傷勢較輕,身子剛好一些便立刻下地前來探望。而木挽香似乎真的也對他有意,一見他到來便羞澀了容顏,將他讓座一旁。兩人幾天相處下來,著實相談甚歡。
但今日裴朗又不太開心了。
「木姑娘,眼看戰事漸漸吃緊,我一介文生不能為徐將軍等人出力真是無用。我想自動請戰到前方去,你看可好?」經過這幾日,裴朗已把木挽香看作知己良朋,凡心裡事都愛說與她聽。
木挽香輕簇著眉,臉上已比數日前有了血色,眼看是好多了。「公子要去前方打仗嗎?你又不會開弓上馬,又不懂孫子兵書,到了那裡豈不是如同……?」她話沒說完,生生頓住。
裴朗歎著氣接下去:「如同廢人,是嗎?其實我自己又何嘗不知?可是我坐守揚州城內,外邊之事絲毫不知更加不安。若次義舉失敗,徐將軍有美名傳世,駱賓王有檄文流芳,可我裴朗又算得什麼?誰能記得我這顆小小的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