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吱吱呀呀的在小道上飛馳,揚州越來越近。
終於趕了回來,揚州靜靜地佇立在那裡迎候他們。離去時與歸來時的心境是如此的不一樣,好像離去時帶著滿腔的雄心,毅然的昂揚,而回來時卻收拾著一顆不安的殘心,似要在這裡尋找到一個安妥的棲身之地,或是遠離塵世的歸所。
木挽香找到一處獨門小院,租住了下來,又請來大夫為莫忘塵診治,好在莫忘塵的傷並沒有想像的重,雖然因虛弱而臥床不起,但並無性命之憂。
一切總算可以暫時放下了。
…… ……
莫忘塵初次可以從病床上下來行走,他並沒有驚動在屋外的木挽香,只是獨自一人扶著牆,緩緩地踱步到了門口。走了幾步,終究有點累了,依靠在門框邊,望著屋外的木挽香,竟幽幽得出了神,
站在庭院內的木挽香,一身普通農婦的裝扮,深藍的布衣,細碎的小白花,頭上甚至還包著一塊同色的頭巾,更加映襯得一張素面朝天,如出水白蓮,清麗可人。而此刻的她,居然正給一隻撲撲扇著翅膀的老母雞餵食。陽光初照之下,儘管她沒有華麗的外衣和驚艷的粉黛,但在莫忘塵的心中,這一刻的她才是最真實而美麗的。
她聽到聲響,轉過頭來,輕呼著:「你怎麼起來了?」跑過來將他扶住。他搖搖頭,柔聲道:「只是想在這裡好好看看你。」
她先是一怔,而後面頰有些微紅,索性扶著他坐在門檻上,托著腮看著院中那只不識愁滋味的老母雞奔來跑去,言不由心:「剛才在街上看到有人賣這隻雞,便宜,就買了回來,你大概也有幾天沒進肉了,就算給你補身子吧。」
莫忘塵執起她的手,細細地凝視,微笑著:「這樣一雙可以彈琴,可以舞劍,能迷走千萬人的魂魄,又能輕易置人於死地的纖纖玉指,居然還可以調羹下廚?」
「這有何難?」她一撇嘴,「做飯並不比殺人難。若是不能自己動手裹腹求生,難保落魄非常之時會悔不當初。」
莫忘塵悠然一歎:「看來我吃的這隻雞裡,免不了要沾上許多血腥了。」
她秀眉一豎,怒色立現:「怎麼?嫌我的殺氣髒了你的身麼?那你以後少來理我!」
見她動怒,他突然又笑了:「以後少來理你?就是說現在要多多親近了?」他清亮的笑眼看得木婉香又是一震,急忙避過,他的手指卻優雅的理過她的鬢角,撫過她的耳垂,劃了一道輕弧後在她的頸後停留住,悠然地低語:「這些日子,難為你了。」
她只覺得他的笑眼似乎在自己的眼前逐漸的擴大,擴大,然後懵懂中就又被他的熱吻輕啄上自己的唇瓣。他吻得很恣意,卻又很溫存,似是小心呵護著她的心情與悲喜,在吻中承諾著他的誓言與誠意。
「你……越來越放肆了。」終於被他放開後,她急促的呼吸,慌亂的斥責,卻連自己都發覺她現在的聲音遠不如以前那樣鎮定凜然。
他還是微笑著,笑得寵溺又得意,但更多的是一種欣慰。不知何時,他從她的手中拿過一些稻穀,紛撒給那只咯咯叫著的老母雞。看那隻雞興奮的追逐著那些稻穀的樣子,他開懷地大笑,回頭問她:「這就是平民百姓幸福生活的極致了,一屋,一雞,一夫,一妻,嗯,或許再多個聰明伶俐的孩童,就更完美了。」
她想笑他,但是在聽著他夢一般陶醉的描繪時,也禁不住悠悠然暢想著他所描繪的那種景象究竟是怎樣的?或許在很多年前,她曾經有過這樣的生活,可惜……那些記憶早已模糊了。
「香兒,就這樣你我相對,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好麼?」他幽深的眼散發著灼熱的光芒,「忘記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吧,人生幾何?去日苦多。」
他溫柔如海的聲音將她完全包裹,令她聽得心襟蕩漾,幾乎忍不住要答應下來,但她的眼睛卻忽然瞥到從門外列隊走過的一支兵馬,為首坐在馬上,肅然凝重著神情的是唐之奇。兩旁有士兵不停的驅趕百姓,口中吆喝著;「讓開讓開,別擋著唐長史的路!」
她的血液驟然冷凝,所有的溫存都在此刻被埋進了無底的心中,不知所蹤。冷笑著看著過去人的背影,她緊咬著牙關,回答了莫忘塵剛才滿心真摯的求懇:「不!我決不會放棄我的信念,讓自己的生命就此寂寂而終,無論是誰,都不能讓我忘記我存在的價值是為了逆轉天意,而非做個只甘於流連在鍋旁稻間的農婦!」她說得如此堅決無情,卻不肯再多看他一眼,轉過頭,遠看著天邊的白雲,決絕地繼續念白:「無論是你,還是天!都不能讓我變心!」
莫忘塵本握著她手的手緩緩鬆開,勉力重新站了起來,什麼都沒說,蹣跚著走回屋中。屋內的光線陰暗,連人心都照不到任何的光亮。他不明白為什麼既然塵已飛,香已起,卻不能塵香相合,而一定要讓灰塵歎息著伏倒在地上,遠嗅著空氣中傳來的那縷幽香,只能幻想,只能遙望,卻無法擁有,無法共存。
也許真的是注定有緣無份嗎?上天在與他們開著一個怎樣殘酷的玩笑?
…… ……
唐之奇站在城頭上向遠處望去,心裡一片空蕩蕩的,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戰事瞬息萬變的規律人人皆知,但誰也沒料到會變得這樣快。三天前他剛剛因徐敬業漂亮的阻擊了李孝逸部隊的偷襲,殺死敵軍後軍總管蘇孝祥和數千敵兵而召開慶功宴,沒想到不過幾天的功夫情況就急轉直下。
駐守在都梁山上的韋超離奇暴死,山上守軍頓時亂作一團,有不少紛紛棄山逃跑,都梁山的防線變成了有名無實的空架子。李孝逸趁機率軍攻下了這座防線,三十萬大軍轉眼之下已經攻到了高寶湖一帶。雖然徐敬業收拾了一些韋超遺留下來的殘兵,並與其弟徐敬猷三兵合為一處在石樑河阻拒,但誰都能看得出來這無異於與困獸猶鬥,垂死之爭,所令人擔心者不是能否敵得住李孝逸的大軍,而是他們究竟還能撐得住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