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徐敬業再次失守,揚州立刻便要成為李孝逸的盤中餐,那麼在這裡的唐之奇要如何應對?城中不足一萬的守軍還不夠給人家塞牙縫的,若是自己到時候被俘,勢必要被冠上謀反主將之名,是剮是剁?都逃不過一個死字了。
唐之奇越想越覺得悲傷,渾渾噩噩的回想著自己究竟是怎樣走到這一步田地中來的?卻似乎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他苦笑著對身邊的駱賓王道:「賓王,若是當初我們都肯聽魏軍師的話,突襲洛陽逼武後歸政,而非希圖另立江山,雙足鼎立,大概便不會有今日之勢了吧?」
駱賓王如他一般黯然,明知此刻吃多少悔藥都無濟於事,還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安慰他:「長史是否杞人多憂了?畢竟勝負還未曾分出呢。」
唐之奇搖著頭:「賓王無需再安慰我了,現在是個什麼局面?即使你不懂兵法難道還看不出來嗎?如今就是揚州里的百姓都會偷偷在私下議論,說天子所派的兵將不日就要攻進城中了,難道我們自己還要自欺欺人嗎?」他深深一歎:「我們為大唐江山拚死拚活,為什麼沒人認可?李孝逸是武後的人這且不必說,就連揚州里的百姓都似乎對他們的到來歡欣鼓舞,又圖的是什麼?」
駱賓王長眉深鎖,這也正是他這些日子以來自問的問題,推翻武後專政,恢復李氏王朝的盛世,這難道也有錯了嗎?為什麼現在對他們的反對之聲竟也越來越高?有時候他單獨走在街上,周圍百姓看他的眼神都是疏遠而恐懼,真可笑,他一個贏弱的老頭,除了拿筆之外連劍都握不住,又有什麼可怕的?幹嘛畏他如畏惡鬼?
這個世道真是難懂啊。妄他活了這幾十年,還是參悟不透。
…… ……
木挽香白天在屋外的一角發現一隻畫著的飛鷹後,就知道寧靜的生活已經走到了最後。
晚上,她又換回黑色勁裝,在莫忘塵的床前站立了很久,聽著他的鼻息清晰均勻,算定他已睡熟,就悄然離開。
房門掩上的那一刻,她不曾看到床上莫忘塵微閉的雙眸緩緩地睜開,徒然看著頭頂的木樑,空幻的眸子中沒有絲毫的神采與光亮。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而那雙眸子還是直勾勾的盯著天花板,一瞬不眨,無語相對。
…… ……
又來到那片小樹林中。
木挽香站在月光之下,任憑對方那雙可以殺人的利眼將她的肌膚骨血全部刺穿,也只是淡淡的漠然而立在他的眼前。
無論她曾有過怎樣的反叛之舉,他依然是她的主人,高高在上,如神一般掌管著她的命運,若非有莫忘塵的出現,她對他永遠只會有服從。
「你還肯來見我。很好。」他重重的鼻音哼出,聲音後的冷氣幾乎可以凝霜。
木挽香直接回答:「我那日便說過,我對太后的忠心未曾有過絲毫的改變。」
他盯著她,「你不用花言巧語來安撫我,你只需做一件事就足以證明你是否誠實。」
「什麼?」她的心一跳,怕他說出什麼令她為難的事。
「殺了唐之奇,他是阻礙我軍攻城的唯一障礙。」
他的話一出,雖然殺氣濃濃,卻令她心中一寬,還好他要殺的不過是唐之奇而已。
一拱手,她堅定地回答;「屬下遵命,一定帶唐之奇的人頭來見您。」
「還有……」他的話原來並未說完,「這邊的事情完成後就立刻回長安見太后,你救的那個人,決不能讓他再跟在你身邊,否則他就只有死!你明白嗎?」
他的眸子亮如寒星,讓她的心又陡然沉到寒潭谷底。若是離開莫忘塵,無異於兩人就此分別,今生怕也沒有重逢之日,但若繼續糾纏下去,難道就會有快樂可言嗎?
「你若為難,我現在就殺了他,免得你躊躇。」他冷冷一語驚得她立刻回答:「不!我跟你回長安,決不再見他。」
那人笑了,是勝利者得意地笑,對她能在做出叛逆之舉後還可以最終妥協給他,而使他的虛榮心終於得到滿足的笑。笑得雖然陰邪,但在那笑容背後,似乎也掩去了無法言辭的哀傷。
失去愛人的痛苦其實很多人都曾品嚐過,比如他,就深知那其中的滋味是怎樣的錐心瀝血,生不如死。所以他喜歡看到其他人如他一般的痛苦,那會令他有種報復後的平衡與快意。
有情人都是傻瓜,偏偏天下人皆是這樣的傻瓜。想起來還真是無趣呢。
…… ……
「這……這……這不會是真的!」唐之奇顫抖著捧著剛剛送到的一張密函急件,眼神慌亂無助,一把抓住身旁的駱賓王,急切著希望能從他那裡求證到相反的答案,「賓王,這定是半道有人截走了我們的真實戰報,偽造了一封假信來誆騙我們的,對不對?!」
駱賓王這幾日內因為過分操勞,顯得蒼老了許多,鬢邊生出許多白髮。他也看過那封密函了,也期盼著這上面所說的是假非真,但是……密函下面那個小小的私人印鑒,刻著「魏思溫」三個字,他卻是再熟悉不過。他和魏思溫曾是同窗好友,又曾同殿為臣,他的筆跡,他的印鑒,自己絕不可能認錯的。所以……看著那張輕飄飄的紙片,他的心頭如千均重,連歎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孝逸火攻軍營,我方損失慘重,二徐將軍已撤往泰州,望你方早做決斷。」這便是密函上所有的內容,寥寥幾字,足以讓人驚心動魄,魂不附體了。
唐之奇在屋中飛快地踱步,沉悶的喘氣聲比他的腳步還要忙亂,最後,他終於站住,凝住了眼睛中那一縷殺氣,狠狠地說:「徐敬業雖然逃了,我不能逃,就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上!這封密函的內容暫不對外公開,免得人心易變。」
駱賓王聽了卻覺得他的安排著是荒唐,就這樣死守嗎?三十萬大軍轉眼間就要兵臨城下,力拼之下只會給這座古城帶來更多的劫難。他是個文人,愛山水勝過於愛惜自己的性命。想到江山遭劫,百姓氣苦,他忽然覺得自己這雙拿筆的手不知從何時起也染上了無數人的鮮血,今生恐怕也無法洗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