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外的馬車還在,黑衣男子從馬上一躍而下,騰身掠進院中,卻意外發現已有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自酌自飲著一壺清茶。對於他的到來似乎是早有準備,抬頭微微一笑:「我料定你會跟來的。她就在屋中,已經睡著了,你隨時可以帶她走。」
黑衣男子手按劍柄,冷冷看著他,「她為你不辭勞苦,千里奔波,你難道一點都不感動?都不肯出言挽留?」
「我為什麼要留她?」他月光般的雙眸微含笑意,「我與她之間的糾纏你最清楚,我何曾有意留過她?從頭至尾都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罷了。」
「嗆!」長劍出鞘,黑衣男子劍鋒直指眼前人的眉間,喝道:「能把別人的癡情視作無物的人便是沒有心的人,無心之人也無情,不必再活在世上了!」
坐著的男子——蘇銘塵,依然淡笑著看著他,說:「你若不怕毀了你的英明就把劍刺下去,殺我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的確非常容易。」
黑衣男子陰沉的雙眼迸發出一串火光,手腕剛抖,就聽到屋中有人怒喝道:「羅虎!你若敢傷他一絲一毫,我就要你的命!」
羅虎揚起雙眉,看著已飛身擋到他身前的那個女子,咬牙勸道:「情兒,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和我拚命,值得嗎?」
情兒冷冷回答;「他愛不愛我是我的事,就算他再不愛我也構不成你殺他的理由。攻城在即,你不去好好準備軍情,來這裡做什麼?」
羅虎無奈撤回劍,答道:「我聽說你來找他,怕他傷了你,讓你吃虧,放不下心,就跟來了。」
情兒卻並不無感激之意,冷然道:「你現在應該看到了,我很好,並未吃虧,你可以走了。」
羅虎並不放心,「闖王也讓我帶你回去。」
聽他竟提到了李自成,情兒的秀眉猛地蹙緊,羅虎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來不及改口,已被她狠狠頂回:「勞動闖王費心更讓我誠惶誠恐了,可惜我現在還不想走,你就算抬出天王來也無用。」
羅虎暗中歎口氣,眼睛一亮,又想起一事,道:「有件事恐怕你還不知道,萱芝這幾天就要成親了,她讓我轉告你,希望你能在她成親時參加觀禮。」
情兒的雙眉舒展,「什麼?萱芝要成親了?怎麼我來時她沒有說起過?」
羅虎道:「是闖王的意思,說是在入城之前把這件喜事辦了,也算尋個好綵頭。」
情兒哼哼一聲冷笑:「原來又是他一手操辦。」微一思忖,她答道:「好吧,這幾日我會趕去的,但今天不行。」
「情兒……」羅虎又要說話,情兒開口堵住:「這已是我最大的讓步了,你還不滿意嗎?」她眸中的幽光閃爍,令羅虎剛到嘴邊的話只有嚥了回去。瞪了一眼坐在旁邊如觀戲的蘇銘塵,恨聲道:「別以為有情兒護著你,我就不敢動你了,咱們走著瞧!」
他轉身出了院子,上馬離去。
情兒看著他的背影走遠,忽然對蘇銘塵詢問:「李自成讓萱芝在入城前成親,你看究竟是何用意?」
蘇銘塵微微一笑:「你對他的瞭解比我深,難道還來問我嗎?」
情兒坐在他身邊,固執道:「我就是要你說,看看這些日子不見,你是否還如以前一樣料事如神?」
蘇銘塵依然淡笑著:「我從未成過神,只是比一般人肯多用腦子想事情而已。」端著茶盅,他的笑容淡若輕風,聲音沉穩冷靜:「前年李自成為謀立足之地殺了羅汝才,使得眾路義軍對他敬而遠之,這一回他登基在望必定要拉攏人心。萱芝是他早年貼身愛將高迎祥的遺孤,視若己出,全軍上下早把她看成公主一般。而萱芝喜歡的張朝宗恰是剛剛歸順的張鼐之子,此時成親既有利於結盟,又可以助長軍威,皆大歡喜,何樂不為?」
情兒聽後點點頭,「以結盟籠絡人心,這的確是他一貫的做法。他雖然疼萱芝,其實也不過把她當作一枚棋子來用而已。普天之下都讚頌他的功德,誰相信闖王原來也有自私卑劣的一面!」
蘇銘塵斜眼看她,輕笑道:「你別說得那麼難聽,萱芝嫁人也是她自己樂意的,畢竟她嫁的是她的心上人,就算聯姻另有目的,對她也不是什麼壞事。你說的這麼咬牙切齒,無非是在恨李自成對你不曾有過如對萱芝那麼疼愛,氣他未盡到父親之責而已。」
「閉嘴!」情兒氣得手腳哆嗦,「誰認他做父親?別忘了我姓葉,他們李家我可高攀不上!更何況像他那樣外表道貌岸然,骨子裡男盜女娼的人根本沒資格做我爹!」
「男盜女娼?」蘇銘塵眉骨一挑,突然問道:「你是說,他這回來京,把陳圓圓也帶來了?」
情兒的眼中倏然射出兩道劍光,抓住他的雙手,緊張地問道:「你也在乎那個賤人,是不是?你當初第一次看她的眼神就是怪怪的,我以為你和天下的男人不一樣,原來也不過是好色之徒。」
蘇銘塵的嘴角掛著一絲懶懶地笑:「亂世紅顏更薄命。陳姑娘是個苦命人,你又何苦還要用言語侮辱她呢?」他說著,眼前閃過一道朦朧的紅衣人影,連他的心神都跟著朦朧起來,「我只是覺得似乎和她前世有緣,不知道是何原因,好像……十分的相熟。」
…… ……
李自成的臨時行館原是崇禎在京郊的一處行宮,這幾日李自成的兵馬打到這裡,行宮中的人早已望風而逃,李自成輕輕鬆鬆就得了這樣一座皇宮。雖然還比不了紫禁城的雍容華麗,也算是個神仙居所。不過李自成有令在先,不許部下擅動這裡寸土,不得貪圖享樂而忘記當朝的腐敗,前朝的墮落,所以這裡還顯得格外清幽。
在後花園的花叢掩映中,寂寞的佇立著一條纖細的紅色人影,對著百花默默垂淚,那容貌足以堪稱閉月羞花。耳畔傳來足音,她忙悄悄拭去淚痕,驚惶地看去——站在幾步外對她微微含笑而視的是一張年輕俊雅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