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心幾分,斂衣一禮,柔聲道:「蘇公子,沒想到會在這裡相見。」
蘇銘塵溫柔的目光靜靜地打量著她,說道:「自上次別後,陳姑娘似乎更加清瘦了。看來闖王為姑娘編製的金籠並不是個可以讓人依靠的溫柔鄉啊。」
紅衣女子正是名動天下的陳圓圓,她自從被李自成的部將劉宗敏擄到李自成身邊後,就終日以淚洗面。她雖是青樓女子出身,但因早已將身心許給吳三桂,指天發誓不侍二夫,誰料最終還是難逃「章台柳」的命運,想起古人那「一葉隨風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的淒冷心境,更覺生不如死,人生無趣,幾次尋死皆不成,惶惶然不知道自己又該魂歸何地?今日聽到蘇銘塵的一句話,頓時刺痛了心裡的隱傷,臉色驟變,聲音淒厲道:「蘇公子是取笑我嗎?」
蘇銘塵道:「姑娘錯怪了,是我口不擇言,誤傷了姑娘的心,萬請見諒。」
陳圓圓見他神情誠懇,臉色緩和下來,曼聲道:「公子是和葉姑娘一起來觀禮的?」
蘇銘塵苦笑道:「不是她強逼,我何須到這骯髒之地來?」
陳圓圓一挑秀眉:「哦?在公子眼裡,這裡所有的人都入不了你的眼了?」
蘇銘塵道:「紅塵濁氣,試問有誰能逃得掉?佛法說得好,萬物皆空,人身不過是具臭皮囊,我不想貶低誰,只是看到姑娘有感而發。你我都為世事所困,苦於掙扎又無他法,但求心中自清自靜已是難得,奈何眼前我們竟連這點清靜之地都尋不到。」
陳圓圓聽了,更加感歎,一滴清淚滾到衣襟之上,將衣襟打濕一片,深紅如血。
蘇銘塵心中一震,並非為她流淚時的西子之貌所迷,而是看到眼前那片紅色,悠然似在夢中相識,心底有個名字好像即刻就要脫口喚出,卻無論怎樣又想不起來。雙眉深鎖,默默看著陳圓圓烈火般的衣裳,獨自陷入沉思中。
陳圓圓也漸漸覺察到他有所不對勁,雖然盯著自己看,但眼中的神采絕非一般登徒子的猥褻之光,好像沉浸到了一個虛幻的境界中,不能自已。但她覺得兩人這麼私下面面相對,若被人看到恐怕要生非議,團袖一禮,飄然而去。
蘇銘塵看到她遠走,也沒有出聲叫住,因為在他的背後有兩道寒如冰劍的目光正刺得他背脊發涼,於是一笑,頭也不回地說道:「你來了多久?」
情兒從後面走來,淡冷著聲音道:「從你含情脈脈地盯著她看時我就來了。」她站在他面前,正色道:「我警告你,她現在是闖王的愛妾,你若惹惱了闖王,就是我也救不了你。」
「我為何要惹惱闖王呢?」蘇銘塵笑著反問,「就是因為我與她說了幾句話嗎?」
情兒陰冷的眼睛似乎能穿透進他的心中,鄭重敲打下她的每一字心聲:「我說過,只有我能做你的妻,決不許你對其他女人動情!」
蘇銘塵的眼波寡絕如水,平淡如風:「沒有人能做我的妻,包括你,也不能。」他一笑後施然離去,情兒突然在他身後高聲道:「蘇銘塵!若我今生得不到你,其他人也休想得到!」
蘇銘塵緩緩轉過身來,表情似笑非笑:「想要我的命嗎?你隨時可以拿去。若是要我的心,那就是妄想了。」他再不回頭,獨自走了。
…… ……
到處是紅燈綠彩,人聲鼎沸。情兒站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看著遠處交拜的新人和那個作為家長正高高在上接受參拜的闖王李自成,幽幽眸光如兩串磷火閃爍不定。
有只溫暖的手搭在她的臂上,同時有人勸慰似地對她說;「你若肯低下頭叫他一聲『爹』,他對你的好必勝過現在萱芝的十倍百倍。」
情兒根本沒去看那人,她知道來的是紅娘子,李自成最得意的一位女將,也是在這眾將中難得能與她說得上話的人,但是顯然她今天說的話並不受聽。故而連個笑容都沒有回應,「叫他做爹?我死也不能!」
「心情不好麼?」紅娘子還是和藹可親地待她,論年紀,兩人可作母女,論感情,勝過姐妹,對於葉香情的脾氣稟性,她可算知根知底。她之所以性情古怪略顯偏激,和她的出身有著莫大的關係。
情兒的全名是葉香情,但她其實本不應該姓葉,而是應該姓李,因為她是李自成的元配葉氏所生,據說這位葉氏與李自成不和,最後被一紙休書遣送回家,葉香情正是此時出生。其母背著李自成獨自將她養大,大概是因為對李自成的怨恨太深,不讓她姓李,也不許他們父女相認,直到前幾年葉氏去世,李自成恰巧路過其門時念在舊情前去弔唁,這才發現了葉香情。但葉香情對他積恨太深,誓死不肯認祖歸宗,李自成對這個女兒也頗有欠疚,暫時也不難為她,任她去了。
葉香情天生聰穎,文才武功都不遜於男兒,跟在起義軍中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尤其和義軍中的紅娘子及高萱芝交好,而暗自愛慕她的男子也不在少數,已被封為威武將軍的羅虎據說就是最不掩藏自己癡情形跡的人,苦苦追隨。只可惜自葉香情無意中邂逅一位名叫蘇銘塵的男子後,除此人外,已視天下男人皆為糞土了。而蘇銘塵對於她的癡情卻好像很無動於衷,屢屢躲避,不肯相見。
「我聽說那個姓蘇的公子已經走了?你和他吵架了吧?難怪會氣不順。」
葉香情突然轉首正色的問她:「究竟要怎樣做,才能讓一個人喜歡你?」
紅娘子低頭想想,道:「只要你真心付出,我想對方總會有所感動的,除非……」
「什麼?」
「除非你們是有緣無份。」紅娘子意味深長的回答反而讓葉香情的臉色更加難看,揚首道:「我和他之間沒有『除非』!不管是有緣還是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