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娘子頻頻搖頭,反駁道:「她眼中如今除你之外再無別人,你讓她怎能放得下,看得開?」
「那……」蘇銘塵斂起眸中波光,下定決心:「等我完全離開她時,她或許就肯重新反省自己那些幼稚偏狹的念頭了。」
紅娘子頗為詫異的看著他,問道:「你決意要再逃跑一次?以她的性子絕對會追你到底的。」
蘇銘塵神秘的笑答:「我若真想走,有誰能找到我?我若不想留,又有誰能攔下我?天下人都不能,何況於她?」
紅娘子默然半晌,緩緩說道:「看來你意已決,我實在不好再說什麼。還記得前幾日她曾和我說起過,對你二人之間這如落花流水般的情感心有不甘,我看等你這段流水一去不回之時,她這朵落花也要憔悴乾枯了。」
蘇銘塵聽了,同樣沉默許久,站起身,踱步到小院門前,聽著林中簌簌作響的竹葉聲聲,看著滿目的竹枝搖動,清淡的聲音念起一首七律古詩:「人間莫漫悲花落,花落明年依舊開。卻最堪悲是流水,你同人事去無回。」
…… ……
京郊的春香酒樓不是很有名,因它坐落在北京與直隸之間的交界線上,有很多來往於兩地的商人會在這裡落腳休息,故而生意一向還算紅火。但自闖王進京後,這裡的生意卻驟然清淡了下來,主要是諸多的商人不知道李自成對於他們這些小商賈的態度究竟是拉攏團結還是盤剝懲治,故而就刻意的敬而遠之。
今天的酒樓裡人也是稀稀淡淡,三五個客人各坐在兩張桌旁飲酒聊天,談論時事。尤其是西邊的兩個人旁若無人談得正歡,相比較,東邊那一桌就沉默許多了。
且聽西邊一個紅臉漢子說道:「聽說昨天闖王已經封張鼐為義侯,羅虎將軍晉封為鳳翔伯,沒準再過幾天也要封侯賜爵的。闖王要想奪下江南,一統中原,李過和劉宗敏兩位將軍肯定是先鋒,到時候坐鎮這裡的十之八九會是這位羅小將軍,看來他當真是前途無量啊。」
另一個青衣漢子點頭道:「沒錯沒錯,我還聽說闖王在城裡尋了一處前朝某王爺的舊宅,讓人打掃一新,說是給這位羅將軍住的。」
紅臉漢子點點頭又道:「這兩天城裡可真熱鬧,不少前朝三品以上的大員都被查抄家產,讓那個新建的什麼什麼『北餉鎮撫司』一律發往各營去追贓助餉,有些人被逼無奈,乾脆在家裡自殺殉主了。」
這邊人嘖嘖感歎,另一邊桌子上的兩個人似乎在靜心聆聽。壓低的帽簷擋住了他們的神情,但兩人聽到後來都有些激動,其中一人緊握杯子的手越攥越緊,幾乎將杯子捏碎,另一人扶著桌案,全身輕微的顫抖,似在努力抑制心中的痛楚。
此時,酒樓的二樓樓板作響,一名男子緩步走下。店小二熱情的迎上問道:「蘇公子,要用點兒什麼嗎?」他說話的對象就是剛剛入住這裡的蘇銘塵。
蘇銘塵的目光隨意一掃,在東邊人的身上停駐了一下,口中答道:「給我來壺茶就好,我要在這裡等人。」
「好咧,您稍候!」小二利索地轉身去取來一壺茶,蘇銘塵尋了一處靠窗的桌子坐下,自飲自酌。無意的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天際那片灰色雲層已漸漸移動過來,昭示著即將到來的雷雨,而外面的行人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卻沒有他要等的人。
她竟然會遲到?蘇銘塵輕輕顰著眉,啜進了第一口茶。這茶濃而不香,苦而無味,便像葉香情與他之間的糾纏,兩邊都是無奈,又不知該如何解脫。
…… ……
雨下得很快,很急,滿天的烏雲遮蔽了陽光明媚,傾盆而瀉的大雨將毫無遮擋的行人身上打得生疼。
驛路之上,卻有一騎飛馬迅如疾風在路上飛馳,這鋪天蓋地的風雨都不能阻擋馬兒和它主人前行的意志。風吹偏了雲鬢,雨打亂了釵環,臉上本就淡薄的脂粉更被沖刷得一乾二淨,但她的眸中卻是兩團火,炙熱的燃燒,好像能將所有的風雨都擋在身心之外,無論是怎樣的痛苦艱難都不能傷她分毫。是葉香情無疑,只有她才會有這樣的堅定。她必須在日落前趕到春香酒樓,她約了蘇銘塵在那裡相會。雖然在風雨面前她無所懼,但其實在她的心底還是有著深深的恐慌和憂慮,她生怕自己去晚了,蘇銘塵會一走了之,再尋他就又是登天之難了。
本來是誰也攔不下的快馬卻突然在一個路口猝然停住,因為在他們面前有一隊人馬擋住了去路。
葉香情微瞇起雙眼,透過雨水看去,為首屹立在馬上的竟是闖王李自成!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她不想多廢話,只是低喝道:「讓開路!」
李自成在對面,大雨使得他們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神情面容,但聽聲音就可以猜出他此刻的表情是怎樣的凝重。「情兒,聽我一言,和我回城去,不要再往前走一步,否則你會後悔莫及。」
葉香情連連冷笑:「我為什麼要聽你的?我自己的路由自己選,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你若執意攔我,不如先一刀殺了我,否則我就是爬也要爬到他身邊。」
「情兒,你可知你的任性將會毀了你一生!你雖然不肯認我,但你終歸是我的骨血,我決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步入危險而袖手旁觀的。那個蘇銘塵,且不論他是否居心險惡,他若真對你有意,會四處躲著你,畏你如虎狼嗎?不要再騙自己去追逐一段本不屬於你的感情,睜眼看看四周,天下的好男人不只他一個。」
葉香情木然地聽著,淡冷的聲音在雨後回答:「你們這些人總自吹旁觀者清,其實什麼都不懂。或許你可以見一個愛一個,但我的心卻只能許給一個人。我認定了他,就不會再改。若他最終也不肯接受我,我自有我的歸宿,何須你們操心?」望著對面的那個男人,她心中的怨氣化作一股激烈的衝動,抽出隨身的寶劍,大聲道:「我一直為自己身上流著你的血而感到羞恥,若我能弒骨還父,我早就……但現在我還不想死,今日就只能還你一抔血,作為你我二人血親絕隔的見證,從今往後,你我之間再無瓜葛!」她用力將劍鋒在手臂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清亮的眼睛透過雨簾逼刺過來,「還要攔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