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如此坦蕩,香儀反倒不好意思了。「我只是覺得,世事無常,紅顏易老。守江山再難,也無守情難。」
「錯了香兒,」他反駁:「守江山需君臣一心,萬民同進!而守情,需你我彼此忠貞不渝,意比金堅。二者不能相提並論。」
她癡癡聽他說完,忽然又問:「若你是君,你會守江山還是守情?」
沐靜塵微怔,瞬間竟不知如何作答。
…… ……
長明宮上,沐靜塵侃侃而奏:
「黃河水患多年,自從陛下親沉白馬、玉璧祭奠河神後,本已有所平靜,然近日黃河再次決口,水患已漫至袞州、豫州等四郡三十二縣,數萬良田被傾,近四萬房屋遭毀,十萬餘眾百姓流離失所,災患猶甚上黨等地的旱情。懇請陛下所派治河賢能,往決口處察看災情,尋求治河對策。」
武帝愁眉深鎖:「沐卿所言極是,但我朝自開國以來已用盡無數辦法治水選能,仍不奏效,如此時刻,又叫朕去哪裡找這位賢能出來?」
沐靜塵言道:「陛下毋須憂心太甚,臣聞皇城內有位候補公大夫,姓賈名讓,子允德,對治水很有見解,臣已派人將其找來,陛下是否一見?」
武帝軒眉高挑,一擺手:「宣!」
…… ……
賈讓提出的治水三策略令三公九卿一陣興奮,繼而又覺此法雖好卻太耗人力物力,況且與慣來治水方法出入甚大,不免心生臆測,得失之間一時難以取捨。
沐靜塵看出武帝心中也是搖擺不定,不由得有些擔憂。
散朝時,武帝將他特意留至後宮長春殿,單獨就治水之事商議了許久。這一談便又是數個時辰。
「陛下,水災刻不容緩,還望陛下早做決斷。」沐靜塵沉穩督促。
「嗯。」武帝應著,卻難下決心。
殿門外一陣環珮聲響,一名美人手托食盤笑盈盈走進來,毫不避諱他君臣的私下之言,甜甜地喚著:「陛下,已近正午,該進膳了吧?」
武帝見那美人立刻容顏大悅,呵呵笑道:「怎麼竟是你來送飯?奴才們都死哪兒去了?」
美人笑得嫵媚:「他們各盡其職,並無差錯,是臣妾憂心陛下御體,定要親自送飯才能心安。」
武帝聽得開心,向沐靜塵道:「沐卿還沒見過李妃吧?她是李延年之妹。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說的便是她了!」
沐靜塵溫文一禮:「娘娘美名,早已艷播四方。」
李妃捂嘴輕笑:「都說世人若能得沐相一讚便是一步登天,我今天可真來著了!」美目流盼,隱藏在微含羞澀的容顏下的,卻是一顆乍驚乍喜,驟然隕落的可可芳心。
驚才絕艷沐靜塵,何止是才名鼎盛?想當初他與香儀公主成親之訊傳出之後,多少名門閨秀捶胸頓足,哭天搶地?她們不捨的,僅僅是一個「丞相夫人」的頭銜嗎?若無這層身份,立於眾人之中,沐靜塵依然是出塵拔俗,鶴立雞群。即使是閱人無數,嫁為帝妃的的李妃,此時心中也不免泛起酸意,若能重來一回,可以嫁給這等男子,怕是以皇后之位來換自己也未必肯吧?
沐靜塵並未理會眼前那兩道灼灼的目光,只向武帝行禮:「陛下用膳,臣不便多留,在殿外等候了。」
「沐相不如一起用飯吧!」李妃衝口而出後也覺得自己有些逾矩,看了一眼武帝,又忙給自己打圓場:「陛下想來也正有此意吧?」
沐靜塵卻不聽武帝接腔,拱手長揖:「今日不是賜宴群臣,微臣也無任何道理與陛下同席進餐。畢竟禮不可廢,請陛下准許臣在殿外等候。」
李妃碰了個軟釘子,訥訥的無法接答。武帝如打圓場:「好好,依卿所請,不勉強你留在這裡用飯了,不過想來儀妹在家早已是望穿秋水,你還是先回去吧,晚些時候再來。」
「臣告退。」沐靜塵退身而出。
走出殿外不遠,李妃卻急急追來,喚住他:「沐相,我進宮雖已有些時日,但許多禮數不懂,若有得罪之處,請多包涵。」
「娘娘客氣了。娘娘風範光耀世人,微臣豈能妄加評判。」沐靜塵雖然自始至終保持笑容,但卻笑得深不可測,看不出真心假意。
李妃只當他也被自己的美貌所惑,心中更加得意幾分,「香儀公主我一直無緣得見芳容,聽聞也是傾國傾城之姿,若有機會,請沐相代為引見。」
沐靜塵的唇角又挑高幾分,女人總是對彼此間的容貌過分地在意。但縱使天下紅顏皆立於他眼前又如何?他只需那唯一的一人肯為他顰眉嬌嗔,纖纖柔情便足矣。
心中所想,面上未必肯露,持禮回應:「臣記下了,定會在公主面前代為轉達娘娘厚意。」
李妃笑如春花,喜孜孜跑回殿去了。
而她身後的那抹笑意,雖然溫文如舊,但幽黑的眼瞳中浮過的卻分明是一絲鄙夷。
…… ……
沐丞相府。
今日府中高朋滿座,在座諸君皆為朝中重臣。如:中郎司馬相如、大司農桑弘羊、太長公孫弘、郎中令岳子建等人。
今日諸位齊集一堂所論之事正是當今朝廷所推大事之首:鹽鐵官營。
由於眾人論點不一,涇渭分明,從清晨爭辯起直到正午,一個個早已面紅耳赤,情緒激奮,聲調比起朝堂之時高出許多。
桑弘羊言:「諸君其實都已心知肚明,我朝如今國庫空虛,而諸藩王之所以財高氣盛遠比當年正是因為冶鐵煮鹽私下經營之故。若從今後鹽鐵官營,我可以項上人頭作保,不出三年,國庫存銀可是現在的十倍!」
「誰要你的人頭!我們現在談的是人心!人心思變,懂不懂?」司馬相如的恂恂儒雅文風此時也蕩然無存。「陛下令民間私營鹽鐵多年,如今驟然下一旨禁令,會斷絕多少百姓的生財之道?國庫設法斂財固然無錯,但若想國富民安,單從百姓口中奪食只能是一手解繩套,一手灌毒藥,毫無出路可言。為今之計,只有加大農產耕種,比起鹽鐵的改私為公,以農養國,百害而無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