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久,穿著雪白浴袍的小初走了出來,臉上紅暈一片,頭髮還滴著水。
「到那邊坐。」他指著餐檯。
小初腳步歪歪斜斜地照做,還差點從椅子上滑下來。
他調高室內的溫度,回房拿出大浴巾,把她拉進懷裡,細細擦乾。
「剛剛那個,可以再給我一杯嗎?」她用渴望的眼神看著他。
那杯威士忌好奇妙,讓她全身都發熱,頭變得好重,所有的情緒都放大一百倍,高興可以變成非常高興,難過可以變成非常難過,生氣可以變成非常生氣。
她好像變得不太像自己,她的心思跟言語動作搭不太起來,彷彿有個內在的小初,在窺伺外在的小初。
衛征海愣了下,她的眼睛水汪汪,清亮得不可思議,但隨時又閃過一絲朦朧,好像恍神,她大概是醉了。
醉了就早點上床睡覺,她夠折騰了,什麼話都等她睡飽後再說。
「宿醉會很痛苦,別喝。」
「別那麼小氣嘛,一杯就好。」小初像換了個人似的,撒嬌道。
方纔的威士忌在她體內完全發揮作用,放鬆了她緊繃的神經,她明顯變得聒噪,喋喋不休講了一堆話,不像之前對他視而不見。
他看著小初柔化的臉部線條,與平常完全不同,心想,也許她需要的,正是杯濃濃的威七忌,將她從壓力禁錮中釋放出來。
他拿出珍釀,為他們倆都各斟一杯。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她坐在椅子上,小女孩般地踢腳。
他看過她的資料,但他選擇讓她多開口。「屋頂刮走紀念日?」
她好像聽到什麼世紀笑話一樣,笑個不停,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聲。
「今天是我媽的生日。」她正色地說。「但我幾乎沒為她慶祝過生日,剛剛還是不小心想起來的。」
「令堂呢?」他問。
被烈酒浸過的腦神經,發揮不了往常的機靈,她的言語變得毫無保留。
「死了。」她突然沉下臉。「像她那樣的女人,還是早死早清閒。」
他皺眉。「你怎麼說出這麼冷酷的話?」
她沉默了許久,忍不住一口又一口地喝酒。「不然我該怎麼講她?」
他不搭腔,讓她盡情講個夠。
「她未婚懷孕,性格軟弱,我兩歲開始,就懂得用尖叫聲嚇走騷擾她的色狼,五歲拿掃把趕人,七歲到她打零工的餐廳,在老闆娘面前抖出老闆喜歡偷掐我媽屁股的醜事,還被罵『一家子賤人』。從那時候開始,不管我走到哪裡,都被人指指點點,而我媽下工只會躲在家裡哭、哭、哭,我只記得她紅著眼睛的模樣。」
她沒有感情地說著,眼神很空洞,雙手緊握住酒杯。她的聲調沒有起伏,雙肩不曾聳動,彷彿是凝化的石膏像一樣,動也不動。
他輕應:「不管怎麼說,她更少有生下你的勇氣。」
「你錯了。」她好像想笑,但又笑不出來,開始變得拗。「她是缺乏去墮胎的勇氣,拖著拖著,五個月大的肚子藏不了也打不掉,只好生下我。」
「不准你這樣看不起自己的出身。」他厲聲說道。
她笑得好悲傷。「關你什麼事?」
「因為我在乎!」他吼,用力把小初轉過身,灼灼地看著她。
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那雙眼睛比平時更亮。她眨也不眨眼,彷彿眨了眼,就輸了這場角力。
雖然明知道跟一個小醉鬼爭論,不太可能有收穫,但他還是忍不住要開口:
「你那麼倔強做什麼?像刺蝟一樣的保護殼能保護你多久?」
濃濃的酒氣從小初口裡嗆出來。「它一直保護我到今天。」
「在我面前承認你也有懦弱的一面,並不羞恥。」
她的眼睛更亮了,像火焰一樣燃燒,還是不眨眼。
「我覺得是。」她一口氣喝掉杯裡的酒。
他要拿她那顆頑固的腦袋怎麼辦?
「該死的!我會保護你……」他突然打住口。
她還是死瞪著他,眼神轉都不轉。
她硬撐著,因為眼裡是淚!
他豁然明白了,這個刁鑽小妮子,她偽裝得比他想像中更厲害,她把淚都鎖在眼眶中,她偽裝得太好了,她甚至讓他以為,說出這些話,她無動於衷。
該死的,她那麼逞強做什麼?
他舉起手臂。
「幹嘛?不順你的意,你就要打人嗎?」她死命地瞪著他、挑釁他。
下一秒,手臂落下,重重將她扣進他懷裡。
嬌小的她,只及他肩膀,被他緊緊摟著,彷彿就要融進他的身體裡。
「幹嘛,放開我!」她恢復小野貓本色,又頂又撞,拚命想逃開。
「別動。」
「你叫我別動,我就呆呆站著讓你吃豆腐?少作夢了你!」她朝他胸口用力一咬。
長年培養出來的習慣,幾近本能,讓她一抓到機會,就傾力反擊。
「唔。」他悶哼一聲。這小妮子的牙還真利,醉了還能這樣撒潑,酒品太差,以後絕對不再讓她碰酒。「聽我說,不准再咬我了,聽我說!」
好聞的男性氣息慢慢滲入她的呼息,平緩了她的心。這是衛征海的味道,她安心閉上眼睛,感覺好懷念、好懷念,她依稀記得,她很久沒跟他這麼靠近。
「現在,我是聾子、我是瞎子。」他突然說。
「你是愛管人家閒事的神經病啦。」她想抬起頭,卻被他一掌按回去。
「不是。」他緊緊抱著她。「我現在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到,你可以放心在我懷裡哭。」
「小初,你已經夠勇敢了,一個人撐到現在,我是你的援軍,我會保護你。」
她的眼眶酸酸的,熱熱的液體就要奪眶而出。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哭泣是軟弱的行為!
她用力罵著:「王八蛋,你不要以為念那些文謁謁的小說對白,我就會被你搞垮。」
「我不想搞垮你。你一路走來,夠辛苦了,堅持了二十一年的堅強,痛哭一個晚上,不會有人怪你的。」
「我才不要哭!」糟糕,濕濕的眼淚好像沾到他的襯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