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夜,她的胸口像是被壓了重物,沉得叫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掙扎了半晌,終於再也忍不住的翻開棉被——
跌跌撞撞的下床來,一屋子的漆黑,她茫然旋了一圈,不知道能去哪裡,只知道要逃。
但是,在這異鄉,她又能逃去哪裡?
真的要在這屋子留下來嗎?這裡根本不屬於她,全然的陌生,連母親這象徵著最後一點的牽繫都已然不復存在,她真不知道留在這裡做什麼!
想起父親,她潸然淚下,恨不得能夠靠在父親懷裡撒嬌,讓父親為她擋去這些詭異的氛圍。
凌晨三點,她跌跌撞撞的摸索走出房門,在水晶燈的華麗光影下蹣跚的走,她想要呼一口純淨的空氣,想要洗滌內心所受到的震撼,腦子幾度想著那模糊的身影,卻又痛苦的甩去。
「為什麼你死了,為什麼在我還沒親口質問你的時候,你就死了?那這些年的我和父親隱忍的思念,到底算什麼?」她慌亂的喃喃自語。
修若娜赤著腳走了下樓,穿過鋪著地毯的客廳,一路的往外走去,她急切的打開了門鎖,在這凌晨三點,迎著滿面的冷風。
走了一段路,最後,她哭泣的撲跪在外頭的人工草地上,徹骨的冰從膝蓋上傳來,只是她已然無覺。
眼淚成串的掉落,她頹然的坐在草地上,心裡仍不願相信母親早就已經離開人世。
「媽媽……媽媽……」她哀泣低喃,這始終擱在心裡偷偷呼喚的稱呼,最終還是只能在心裡呼喚。
第七章
突兀的,一雙穿著手工皮鞋的腳佇立在淚眼模糊的她面前。
她停止哭泣往上瞧去,是宿文棠,他正居高臨下的望著她。
「我……你為什麼在這?」她噙著淚水,哽咽的問。
「你又為什麼哭泣?」他擰住雙眉,把雙手從口袋裡抽出,緩緩蹲下身子。
「我想要回家,你讓我回家好不好?」修若娜哀求的開口。
「別傻了,這裡就是你的家。」
「不,這裡不是,這裡不是我的家,不是……」她啜泣了起來。
宿文棠抓緊雙眉,撐托起她的臉龐,指腹溫柔的抹去她的淚痕。
這裡也不是他的家,可,他還是在這兒住了一、二十年,宿文棠忍不住感歎。
「我要回去,你讓我回去好不好?」修若娜撲進他懷裡,嗚咽的哭著。
那是一種絕望的孤單,在這冷意蕭瑟的異鄉,她渴望父親的身影,像小時候那樣撫慰她思念母親的任性情緒。
「乖,留下好不好?你是翁家的一份子,你該留下來的。」宿文棠捧著她滿是淚水的香腮請求著。
私心,他滿腦子想要留下這個女孩,想要留下這個跟他同病相憐的孤單靈魂。
在翁家大宅,他們都是突兀的個體,因為她的到來,他覺得有了依靠,他希望她別走,永遠留在他身邊,一起面對這裡的孤立。
「你不能走,你必須留下來。」他堅定的說。
修若娜搖搖頭,一逕的哭泣,直到宿文棠突然吻上了她的唇。
驚愕驅走了她的淚水,她瞪著汪汪淚水的眼睛,任他深深的吻著自己。
冰冷的自己在他的擁抱下,渾身像是貼靠在火爐似的,乍暖了起來。
「留下來……」他吻著她的額頭,殷切的請求著。
「我想念爸爸。」她閉上眼睛說。
她想念父親寬厚的肩膀,曾經那厚實的肩膀給了她無數的心安,即便她再也按捺不住想念嚎哭著要見到媽媽時,是父親溫暖的背給了她倚靠。
而宿文棠像是看出她內心渴望似的,蹲起身背對她,「上來!」
她疑惑的望著他。
「快上來,我背你,我們來個賭注,只要我能背你繞著宅子五十圈,你就留下來,如果我不能,明天我幫你訂好機票,一定讓你回台灣。」
修若娜還在猶豫之際,他又催促,「快點!遲了就不理你嘍!」
當下,她想也不想的撲上他的背。
他倏地站起身,「抓好喔!」
他背著她,纖瘦的身子伏在他背上,纖細雙手交握在他身前,修若娜把臉貼上他的背,溫暖的感覺就好像孩提時候趴在父親背上一樣,有一股親密在他們之間流動。
「小時候,爸爸都會這樣背著我。」她低泣的說。
「呵,你還真是備受寵愛的掌上明珠。」真羨慕啊!
「嗯,只要我哭,爸爸就會這樣背著我。」
出於直覺,他想要留下這個女孩,他希望未來的人生裡,會有這個女孩的存在,他想要代替阿姨照顧她,「以後……我背著你,好不好?」宿文棠突然說。
真的嗎?他真的願意這樣背著她?
「不好嗎?」他又問。
「你會嗎?」
「嗯。」他允諾。
修若娜緊緊的攀著他的肩膀,依賴的把頭枕靠著他。
「你為什麼會在翁家?」她對他的存在感到好奇。
「我父親以前是翁家的管家,父親病故時我年紀尚小,你外公憐憫我無依靠,所以把我帶在身邊養育照顧,我很感激他,真的。」
「你……見過我母親嗎?」
「嗯,阿姨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她給了我不少溫暖。」
「你和爸爸都這樣說,可為什麼她要離開我們?」她不懂。
「有些事情都是迫於無奈,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知道阿姨她也不希望如此。」
「文棠,我想回家,我真的想回家,這裡對我來說實在太冷漠了。」這裡根本不像是家。
「如果我對你好,你願意為我留在這裡嗎?」
「我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宿文棠不再說話,背著她一步一步的走,繞著豪華的大宅慢慢的走著。
夜晚真的好寧靜,宿文棠聽見她的呼吸,淺淺的、平靜的。
「記得還住在台灣的翁家大宅,有天下午唸書念到一半的時候,我看見一個小女孩踩著蹣跚的步伐走來,趴在欄杆上說要找媽媽,她哭得很可憐,等到她的爸爸來了,她的爸爸就像這樣把她背著,小女孩邊哭邊靠在爸爸的肩上吸吮著手指直到睡去,那一幕,始終烙印在我的心裡。」宿文棠笑了笑,「你看,你現在就像那個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