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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媒體接過對聯,滿意得直點頭,「少爺果然才高八斗,居然一下子就對出來了。我這就去回禮,請老爺子和夫人等著。」

  王媒婆急急忙忙來到唐家呈上對聯,並交換細貼子,算是完成文、唐兩家的親事。

  最後王媒婆風塵僕僕來到「揚音閣」。

  「老爺子萬福,王媒婆給您請安了。」

  樂老爺子從一排古箏裡抬起頭,「等你好久了,柳家怎麼說呢?」

  王媒婆推出一臉笑,「柳老爺說不敢高攀。」

  樂老爺不禁皺起眉頭,「怎麼?柳家回絕了?」

  「也不是回絕,只是老爺覺得樂、柳兩家差若雲泥,柳家經營的是客棧這種庸俗生意,實在不敢……」

  「什麼門弟高攀的?柳老爺怎麼會有這麼迂腐的想法?難道我是那種眼高於頂、只重門弟、不問兒女幸福的人嗎?回去告訴柳家,就說我很喜歡那柳家千金,希望她能來當我的媳婦兒,繼承樂家的事業。」

  那柳家千金的琴藝可是江南皆知,上過柳家客棧的人誰能不知那位隔簾撫琴、樂音動人的操琴者正是瑤琴姑娘本人?

  王媒婆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又是鞠躬又是哈腰,取了定禮到柳家算是定下這門親事。

  黃昏時分,王媒婆疲累地回到家,但眉宇間的得意卻是怎麼樣也抹不去,她小心翼翼將四大家的親事寫在紙條上,免得自己老眼昏花,腦筋一時糊塗弄錯。

  這時,一群昔日姊妹淘提著香雞酒菜上門,開門見山便是道喜:「姐姐,恭喜了,聽說你做了四大家的媒?」

  王媒婆好不得意,揚了揚手中的紙條和滿桌子的元寶銀子,「可不是,你瞧瞧,王家配蘇家、練家配楊家、文家配唐家、樂家配柳家,這四門親事,簡直是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正是天作之合,但沒了姐姐,這天也不能合了。姐姐,我們幾個姐妹敬你一杯,恭賀姐姐終於了卻平生大願。」

  王媒婆不疑有他,接過酒杯便一飲而盡,接下來,眾人又說了許多恭賀之詞,捧得王媒婆飄飄欲仙,直忘了今夕是何夕,很快的便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

  一個月後,江南四大家同時娶親。天還沒亮,王媒婆便起床忙碌。

  她先到四家走動走動,又到女方家活絡活絡,還不時叮囑轎夫仔細小心注意儀節,最後她拿出那張一個月前就寫好的紙條,看也不看就遞給眾位轎夫,「一會兒你們就照紙條上寫的去迎親,千萬別弄錯。」

  王媒婆心中好不得意,卻未曾發覺紙條上的嫁娶婚配離了譜……

  ***

  臨安城裡正值繁榮春色,旖旎花雨層層疊疊落在人來人往的生產者,濃郁的花香隨風飄蕩在瓦子尾巷裡的文卷小鋪西廂房。

  這文卷小鋪可不簡單,唐老頭子當年也是進士一名,曾任官職,晚年之後才在這熙熙攘攘的瓦子尾巷裡開了間小鋪子,賣賣書卷墨畫,日子倒也是充實得緊,不過……

  這裡頭最不簡單的,並非這唐老頭子。

  話說唐老頭子晚年得女,此女秀色如畫、無雙無儔,四歲時便博覽經史,五歲時便能吟詩作對,其聰穎天資令人讚歎,更讓唐老頭子當場愣住,愀然良久,不禁斥曰:「此女聰黠非凡,必為失行蕩婦!」

  唐老頭子以此為由,原欲將不滿六歲的女兒送往道觀修身養性,後雖禁不住唐氏苦苦哀求而作罷,卻將她囚於宅內西廂,不允她外出,更不允她再讀任何書籍,甚至杜絕後患似地絞斷女兒一雙白嫩玉指,令她從此不得再抓筆成書,無以走上風流女文人之道,再以燃香在她的眉間烙下修性的烙痕,才打消了將她送去道觀的念頭。

  但是……

  一日無書可讀的唐詩意便覺面目可憎,於是唐氏每日到西廂房時,總會小心地帶來一本詩冊,只為瞧女兒那單純而滿足的笑容;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重責大任落到了貼身女婢綠翹身上。

  而這一晃,便已過了十幾個年頭……

  「唉……」

  今兒個西廂房裡頭,反常地傳出幽聲歎息。

  透過大開的窗欞,片片的杏花瓣飄落在靠窗邊香案上,再調往一旁看,書冊上頭印著斗大的「曹大家傳」四字,一雙歪斜不全的玉指擱在書面上,而擁有這一雙手的主人正蹙著蛾眉,口中唸唸有詞。

  「古者,女生三日,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大人也……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唐詩意又歎了一口氣,低柔得像是摻上磁粉的嗓音又淡淡揚起:「這曹大家的思想可真是累及了後世的女子……」

  不全的纖白玉指翻開了藍色書皮,映入眼簾的便是讓她不解的《列女傳》,令她又瞬地合上了書皮。

  真的,她真的不懂。

  這些年來透過娘與綠翹的幫忙,她所看過的書舉凡「女誡」、「婦德行」、「婦女三從四德」,每一本書皆令她感到難以理解。

  為何要將女子的身份貶得這麼低、這麼卑微無用,這麼地令人厭惡自己的存在?倘若有一日,屬於女子傳宗接代的任務給男人奪去了的話,她猜想這天下的女子是否要集體自縊去了。

  既是如此,又何必有女子的存在?

  唐詩意下意識地望著一雙扭曲變形的玉指,再撫摸著眉宇間遮去疤痕的小翠鈿,絕美的唇角不禁漾起淡淡的苦笑;若男人真是天,那麼爹絞斷她的雙手,半毀她的容貌,硬是要她修身養性,倒真是為民除害了,是不?

  當年一直不懂爹為何會這樣狠心待她,直到前些年,她才慢慢地懂了;只因爹不想要個風流不羈的女兒,不想她也染上文人放縱的習性,遂在她什麼都還不懂的時候,已然快刀斬亂麻地為她賜除任何未萌的事端。

  她該說爹是做得對,還是該說爹不懂女兒的心?

  古有紅顏禍國殃民,卻從未聽聞過女文人興風作浪、翻攪宮中棟樑,然而,爹仍是願意相信古人所警惕之事,硬是毀了她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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