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她語氣一凝,「父皇,我一直在想為什麼?公主未嫁先孕,這是天大的醜聞,不要說是皇宮,就算是平常人家也不能容忍。為何父皇您從未問過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只是急急忙忙地將我嫁出,而且……」
她慢慢地站起來,寬鬆繁複的裙縵穿在她身上,遮掩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而且還把婚事弄得天下皆知,父皇,您這樣做,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朱棣沉吟片刻,幽幽歎了一口氣,「當年,我求妳師父收我其中一個孩子為徒,他一眼就看中了妳。我本不想答應,因為妳二哥三哥才是我心中的人選。我當時想,女子容易感情用事,從而產生判斷上的偏差。結果妳師父卻說妳骨骼清奇,冰雪聰明,將來定成大器。事實證明,妳師父說對了,從朱允炆登基到我繼位,這麼多年來,我自己都記不得妳為我做過多少事情。有時候我常想,妳如果是男孩,太子的位置根本就不用我來操心。」
朱芙蓉吃驚地看著父親,這麼多年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他談論這件事。
「可惜,妳是個女孩。所以,我的擔憂有一日終於也成真了。妳腹中的胎兒,他的父親怕是來頭不小吧?」
「父皇,您記不記得當日您答應過我什麼?」她看著朱棣那張露出什麼事都已知道的臉。
太可怕了,天威難測,果然不是一句虛言。不過,不到最後一刻,她絕對不能放棄。「您答應過我,要讓我自己選駙馬,所以請您取消婚事,女兒、女兒可以保證,一輩子都留在宮中。」
「有時候,為了天下,父皇講話也要不算數的。」他眼中的陰影越來越重,他知道自己正在傷最心愛女兒的心,但是,他是一國之主,明知不可為還是得為之,「女兒,妳可以把這場婚事看成一場賭博,如果那個人不來,那樣不愛妳的人,妳等他也沒有意義,還不如嫁了,給腹中孩子一個名分;如果那個人來了……」
「他不會來,他一定知道,您正張著一張大網在等他……」她打斷父親的話。
「其實我希望他來。」朱棣突然幽幽地說了這一句。他為什麼會這麼希望呢?天下間的事就是這樣奇怪,越是對手就越渴望一見。
「您就這麼想要殺了那個人嗎?!」朱芙蓉叫道。她的心都快要被撕裂了,一邊是自己的父皇,另一邊則是不願意承認、但也無法否認的心愛之人。
「不,我不想殺他。」他急切地站了起來,在昏暗的大室內踱著步子,語氣也變得激烈,「我希望他來,也是為了妳!」
「我?!」朱芙蓉看著他,心中的疑問像潮水一般湧出,「為什麼?」
「女兒,妳不想讓他留在妳身邊嗎?妳不想和他共度朝朝與暮暮嗎?」朱棣走向她,急切地說:「只要他出現,就說明妳在他心裡有多麼重要,父親便會為妳做主,親自招了這個駙馬。」
「這……怎麼可能……」她從沒想過自己的父皇會大方地接受一個異教教主做駙馬,她該感到高興的,可是,她的心中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誰知道這話是真是假,又或者在這話的背後又有著什麼樣的陰謀。
「那曾家呢,曾家怎麼辦?雖說他們是您的臣子,惟您的命令是從,但是,公主退婚是何等大事,護國公府又是何等身份,您叫他們情何以堪、顏面何存?!我若帶孕下嫁會讓他們暗中惱怒,但是,我要是悔婚不嫁,那便是明著給他們難堪!父皇,您是一代英主、雄才偉略,怎麼會做出這樣令臣子難堪的事情呢?」她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話,歎口氣後才發現,父親正用一種無比複雜的眼神注視她。
「芙蓉,妳為什麼不是個男孩子呢?天意弄人啊……」長長地一歎,朱棣似乎在憂心中又蒼老了些許,「這一點妳就放心吧,我早有打算,如果那一日他真的來了,也願意歸順朕,朕會讓他名正言順地做妳的駙馬。至於曾家,妳不用操心,我會安排妳妹妹代妳下嫁,只要是公主,曾家還會多言嗎?」
「讓我妹妹?!父皇,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啊!」
「何時變得這麼心軟?」朱棣苦笑,「還是為自己多想想吧!至於妳妹妹,她反正是要嫁的,遲嫁早嫁、嫁給誰還不都是嫁,難道嫁給曾家會辱沒她嗎?」
「可……可是……」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辯無可辯,原來她父皇講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
可是,如果他來了,也愛著自己,但是依然不願意留下來呢?
「父皇。」朱芙蓉心中微微泛著苦澀,聲音低沉而落寞,「如果他不願留下來呢?那您要怎麼做?」
「世界上的人分成兩種,能被我利用的和不被我利用的。能被我利用的是我的朋友……」他看向自己的女兒,此時眼中已是陰森之氣,「不被我利用的,就是我的敵人。」
她踉蹌地後退一步。果然沒錯,天下間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她的父親,這篡位成功的人,是天下至尊,為了這個地位,他有多不擇手段,自己難道還不知道嗎?
「您會殺了他,對吧?」
「只要他肯歸降,我就不會。」
父女兩人定定地對視著,他們是天下最親的親人,卻也這樣尖銳地傷害彼此,往往最相近的親人同時也是最瞭解彼此的對手。
「朕要走了,妳好自為之,不要以為自虐朕就會心軟,也不要妄想逃跑,想想妳的母妃,想想妳肚裡的孩子!」朱棣又踱了幾步,緩緩又沉重地說。而先前話中的「我」字也變成了「朕」,現在他不止是一個父親,還是一個皇上。
他正要走出門,突然聽到後面一聲大叫。
「父皇,我最後再問您一句,我的孩子……」朱芙蓉抬起頭,眼中滿是水氣氤氳,「如果他不肯留下來,您會如何對待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