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主子兼相公算是相當稱職了,他們心自問不曾虧待過她,也不忘時時提拔她,甚至都願意拿一兩銀子買她一抹笑;是她自個兒笨,笨得連笑都不會,才攢不了一兩銀的,能怪誰?
「相公,你到一旁歇著吧。」見他氣成一臉豬肝色,吉祥不禁覺得有些想笑。
「哼,要我到一旁歇著,而你一個人在這兒打掃,若是讓給瞧見了,人家豈不是要說我凌虐你?」文字慎努力地拉起袖,正準備動手搶過她手中的掃帚。
「相公,你穿這一身衣袍,是很難做事的。」吉祥連忙阻他。
知道他向來極為奢華,恨不得將所有最炫目的行頭都穿在身上,就怕別人不知道他的身世來著。不管做什麼事,都硬逞一口氣,不管是行頭、院落,甚至是這一座宅子。
先前明明就說了只要簡單的裝潢便好,可誰知道弄到最後,裡頭居然像是間皇宮般地教人傻眼。
這惡習,要到何時才改得了?
怕是一輩子都會沾在身上退不掉了吧。
文字慎不由得瞪大眼,好半晌才說:「你拐彎抹角的,說的不就是我這一身行頭?你就是要我脫下就對了?」
好,他脫就是,倘若他因此而凍著,可有得她受的了!
「相公,不用了,裡頭有些人手,我差他們過來便成。」見他準備要脫襖子,吉祥忙制止他。
「既然有人手,你幹嘛一個人窩在這兒埋頭苦幹?」他可沒想過要凌虐她啊。
何況他若真是要凌虐她,手段絕對不會這般簡單!
「我是想這不過是一丁點兒的小事,我自個兒動手較快。見他僵著不動,吉祥趕忙替他再將祆子給繫好。
「說什麼渾話!」文字慎不由得撥開她的手。「你好歹也要替我想想,我的娘子素著一張臉、穿著一身破衣在外頭晃著,甚至還拿著掃帚在這兒灑掃,這給人看見了,豈不是都把你當成下人了?這話要是傳出去會有多難聽,你知道嗎?我還要做人哪!
她該不會是奴性堅強吧?
在文府裡為奴太久,遂教她凡事都習於撿起來便做?可她不是精明得像鬼一般,她明明那麼知進退,怎會笨到在這當頭做這種蠢事,留下話柄,教外人來笑話他呢?
見他惱得額上都發汗了,她倒是一點都不以為意,自懷裡掏出了手絹邊替他拭汗,邊慢條斯理地道:
「吉祥知道了,往後絕對不會再如此了,這一回……就請相公別放心上,原諒吉祥吧。」
聞言,文字慎就見她踮起腳尖,輕柔地為他拭汗。總是如此,就算他罵也好、吼也好,她一樣不慍不火,壓根兒無知無覺;就算他開心、他快活地想要摟她一把,也不曾見她抗拒過。
做錯便認錯,不懂便開口問,儘管主子喜上眉梢,她也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有時候甚至都會忘了她的存在。
這世上怎會有這般冷然的女子?
縱使有一肚子的火,見她這般貼心順從、謹守本分過頭,哪裡還火得下去?早教她給凍成冰了,還火什麼來著?
「跟我走。」文字慎無奈地搖了搖頭,擒住她的手便往後院走。
「相公?」
吉祥疑惑地任由他抓著,一路走到後院來;這小院落,是他說要留著自個兒用的,裡頭已派人送了些東西過來。而至今都快要開張了,她依舊沒有踏進裡頭一步,只因為他沒說她能進去。
她不想又惹他生氣,更不希冀他厭惡她,畢竟是要在這兒待上一輩子的,她自然要做得比以往更好,要不哪日真惹得他休妻,那她豈不是無路可走了?
絕對不能忤逆他,絕對不惹他發火、不教他生厭,這才是長久之道。
「坐著。」
穿過拱門,文字慎大剌剌地拖著她進後院最角落裡的院落,用力地推開門,穿過花廳來到寢室,一把將她推至梳妝台前。
吉祥不解地瞪著眼前的銅鏡,又見他打開一隻奩子,從裡頭拿出一些胭脂水粉,令她不由得微挑起眉。
「相公?」他該不會要她上妝吧?
一直以為他不會很在意她的外表,她也就沒有學著怎麼上妝。是她笨,笨得沒發覺他是那般重門面功夫的人,豈能忍受她不染胭脂,素臉對人?
「我知道你不會!」他不用想也知道。
整個文府裡頭,有哪個丫頭不上妝的?上至他的奶娘,下至廚房的廚娘都會多少妝點自個兒;就唯有她,只在大婚那夜能在她身上嗅到胭脂味,真不知道她是不是誤以為自個兒天生麗質,不需要上妝。
什麼叫作天生麗質?最起碼也要像他這般,要不也得像二哥的絕色,再不然就要像三哥那般灑脫;至於大哥那醉鬼就甭提了,他已經很久沒看見大哥清醒的模樣,已經不太記得他原本的樣子了。
「呃……」吉祥聽了一愣。
她話都未出口,他竟猜中她的心思?
見她微愣,文字慎不禁咧嘴笑得得意。「哼,你以為只有你摸得清我的性子?我告訴你,你好歹跟在我身邊六年了,難道我會連這麼一點事都不知道?」
他知道的可多了!
「相公英明。」吉祥僵聲道。
六年了,已經有這麼久了?
可不是?睇著鏡中的他,當年青澀的少年郎,如今都長得這般迥拔之姿了,然而退去了青澀,倒也不見有多少長進。
他的性子若可以再沉穩些,多把心思擱在生意上頭,她會覺得開心些。
「這有什麼英明來著?」文字慎的口氣一沉。「為何我老是覺得你喜歡拐彎抹角地笑我?」
這可不是他的錯覺,事實真是如此!
總覺得她的性子裡其實該是有些反骨的,然而表面上,她偏是溫順得教他覺得渾身不自然。
瞧,這一雙丹鳳眼,澄澈含威,似乎能夠洞悉一切,然而她稍嫌太薄的唇卻又抿得緊,就算真教她意會到什麼事,她這一張嘴也不會說出去;可有的時候,總覺得她的溫順之中卻又偷偷藏了些桀驚不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