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八三五年 卡底尼亞
皇太子在走進國王寢宮的前廳後,身形一頓。
前廳之內只有麥克米倫.譚尼伯爵。這讓皇太子的心掠過一陣陰影。譚尼伯爵目前官拜首相,但他在升到這個職位之前,是國王的心腹兼御前參事。皇太子在小的時候每次做錯事,國王便會遣開所有的內侍及侍衛,由譚尼伯爵選定某一宮——端視他在何處逮到皇太子——的廳堂監督並執行處罰。
「你總算回來了,陛下。我還以為我們得發通告到各個吉普賽人的營地去找你。」譚尼伯爵毫不掩飾他語氣中的責備和不滿。
譚尼伯爵一向如此,有時他對皇太子的要求比國王還要嚴苛。但和以前不一樣的是,這一次皇太子沒有生氣,也沒有流露出不快,他的臉色在瞬間雪白如紙。
「我的天,我父王駕崩了?」
「不——沒有!」譚尼伯爵驚叫。「可是——」意識到他幾乎說出什麼,他連忙改口。「你父王已經正式讓位,有土耳其的維季大君作見證人。」
皇太子的臉色由慘白轉為絳紅。「這麼一個劃時代的大事,我怎麼沒受邀好恭迎其會?」
「你一定會反對——」
「當然會!為什麼,麥克?御醫們不是說他的健康已大有進步了嗎?莫非他們是欺騙我?」
「他的確大有進步,但……如果他又回去處理政務,那便會持續不了多久。而就算他從此遠離政務,你應該知道他的心臟……他現在已經六十五,來日無多了。頂多……再幾個月……」
皇太子閉了閉眼睛。「所以召我來,好告訴我國王雖然尚未崩逝,但我已可準備登基臨朝了?」
「我知道你覺得這是不對的,但你的父王希望你現在就繼承他的位子。」
「你可以代理。他出國訪問期間,不全都是你代攝朝政?他不需要如此急著把位子傳給我。」
「你以為他會在知道國內有什麼事發生,卻不聞不問,繼續他的休養?不會的。除非已不在其位,否則他永遠都放不下。正因為他知道自己,所以他才要把位子禪讓給你。而這只是他召你來的原因之一。」
「還有別的?」
「你父王會告訴你。進去吧,他現在正在等你。不過你要記住一件事,那就是木已成舟。你同時也要記住他的禪位是出於他自己的意願,是出於他認為你擔當得了這個重任。至於其他的,……你儘管把你的不滿和怒氣留到出來後再發洩在我的身上,我有這個體力,也有這個經驗應付他們,陛下。」
皇太子未再多看譚尼伯爵一眼,他大步朝裡走。
「我的前任情婦對我說你僅僅是皺著眉就足以把她嚇得半死。」高臥在龍床上的國王咕噥。
「對於有張小孩子見了就怕的人來說,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國王有些許的不自在,他迅速改變話題。「要是麥克說了不該說的話,我會要了他的腦袋。」
「他只告訴我我現在已是一國之君了。」
桑德國王假裝沒聽見他兒子語氣中的諷刺和尖銳,他拍拍他的身邊。「過來。」
皇太子步上台階,在鋪著絲緞,垂著錦幔的龍床坐了下來。
詳細打量過皇太子的臉後,桑德國王知道他的兒子縱使有千萬個不願意,也會繼承大統。他暗暗鬆了口氣。一旦這件事解決了,接下來的事亦可以同樣的模式獲得解決。
「是的,你將在這個星期,在維季大君結束他的訪問前加冕。」
「什麼,沒有燙金的請柬邀歐洲所有的元首前來觀禮?」
桑德國王咧嘴一笑。「目前在我國作客的有八個元首、三個公主、一個大公爵夫人,數個伯爵,以及我們那位來自土耳其的貴客,我們當然不會讓他們白白錯過如此大的盛事。沒人能吹疵你的繼承大統——你不但是名正言順的王位繼承人,同時也受到全民的愛戴。差只差你的身旁沒有一位王后。」
皇太子僵硬了起來。「過去的這十五年,你的身旁不也少了一位王后?你還不是把國王一職幹得很好,把政事處理得井井有條。」
「我有皇儲。我既已有皇嗣,何需再繼弦?何況,也沒有政治上的必要。但你的情況便不一樣了。」
「那就讓我自己挑選。」
皇太子的聲音很輕,輕得幾相當於請求。這種情形很少有,以前只發生過一次。那是在他旅遊歐洲回來,說他已找到他心目中的太子妃希望國王的應允,當國王予以否決,他並沒有像現在這麼安靜。以他現在的體力,桑德國王不以為他能受得了另一次的爭執,於是他使出他的王牌。
「這是我最後一個願望,我希望你能遵守在塔堤安娜公主誕生那天所立下的婚約。她的父親是我們的王,而他希望,同時也下詔通知全國你將來將以駙馬的身份登基臨朝。他原可選擇歐洲的任一個皇室作為聯姻對象,但他選你,我的兒子。這份恩典——」
「將只維持到另一名買納西男嬰的出世。」
「在史泰洛福誓言要滅絕他全家,並在數個月內辦到的情況下?他們沒有一個倖免,只除了那位被我偷偷送出國的小公主。我一直想不透怎麼沒有人說我的閒話,怎會沒有人認為王位由我繼承未免有些古怪?」
「他們之間的怨恨是人盡皆知的事,而且你從未牽涉在其中。」
「話雖如此……總之,最後一個史泰洛福家的人也終於自這個世上消失了。現在該是小公主回國正位的時候了。」
「就算她回來,她也沒資格要回王位。」
「是時勢使得她在襁褓之齡即亡命國外,如今也是時勢造就了你,讓你登基為王。論血統,論繼承,都是人家才是正主兒。」
「我們的血統堂堂也是——」
「是的,但不是嫡系。我的天,我這個王位是死了十一名買納西克家的人才得來的!十一個人,十一個人,十一條的人命啊!它不應該是我的,但受詛咒的它卻落到我的頭上,現在則是你。你跟那位小公主如今是皇室之中僅存的兩滴血脈。你有什麼理由推拖,有什麼理由不實踐當年的婚約?去美國把她找回來。如果上天垂憐,也說不定會讓我活著見到你們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