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秉勳早知道他的答案,一點也不驚訝。「慎,你不像我,這一生,我留在這個村裡已經滿足了。可是你還年輕,不要因為恩心的死亡而阻礙了你,這也不是恩心樂意見到的。」慎對女兒的心意他很感動,女兒這一生有這樣全心愛她的男人,也足夠了。
恩心的死讓伊秉勳對人生看得更加淡然,早已待慎如子的他,又怎會希望慎浪費自己的人生?
白川慎聽到這裡,終於回過頭看著伊秉勳。「伯父……是在趕我走嗎?」
伊秉勳搖搖頭,平心靜氣地說:「孩子,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能從你的眼神中看出來,你不會永遠待在這個地方。」
白川慎痛苦地閉了閉眼,仍堅持說道:「恩心在哪,我就在哪。」
「你失去了心愛的女子,我也失去了我的女兒。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難接受,但人生還是要過。你該去做你該做的事、去你該去的地方,連恩心都不忍心阻撓你而……」
望著女兒的墓碑,伊秉勳依舊難忍地紅了眼眶。「我知道我說什麼都沒用,讓恩心自己告訴你吧——這是我在她房裡發現的,你自己看吧。」
將懷裡的信交給白川慎後,伊秉勳不捨地再看女兒的墓碑一眼,黯然離去。他一生為善,怎料得到竟有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一天?
伊秉勳走後,白川慎輕輕掏出信,熟悉的娟秀字體呈現在自己眼前——
慎:
千山萬水、高山峻谷,並沒有阻擋我們的相遇。
相戀的每一刻,至今仍在我眼中閃爍著光芒,甜蜜得讓我以為這就是永恆,讓我以為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事值得我恐懼、沒有任何事可以毀滅我們已堅如盤石的誓言。
但黑暗終究來臨……
我正站在生命的盡頭,無可避免地讓悲傷撕裂著我們和我們的信仰,眼看我們的愛情一天天隨著我的生命漸漸墜入黑暗裡。
我怎能用這種方式繼續愛你?怎能讓我的愛以這種方法傷害你?我寧願自己傷痕纍纍,也不願見你眸中閃著淚光。
你因悲傷而破碎的神情總在我夢中徘徊不去,近日來的每一夜更是清晰得令我害怕。
我的愛,我絕不願傷害你一分一毫,即使是我無法掌控的死亡。如果我的死亡會將你一起帶入黑暗,那麼我願先行離去。
或許你會輕蔑我,但我最後一絲的勇氣,只能支撐我相信唯有如此,才能稍稍減輕你的痛苦。
我的愛,這一生,我對你只有一個請求——
你的微笑。
恩心
河水滄滄,綠意青蔥,但伊人已逝。
白川慎捏皺信紙,滴下了他平生幾乎不曾流過的淚水,沙啞的聲音只有河畔綠樹聽見。
「為什麼?為什麼妳要這麼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 *** ***
「慎醫師,聽說你要離開村子了?」診療完畢後,老村民看著白川慎問道。
白川慎笑了笑,淡淡地說:「我還沒有決定。」他收拾起醫療物品,準備到下個地方外診。
老村民點點頭,感歎似的說:「也是,唉——待在這裡只會讓你難過,誰想得到恩心得了怪病之後,居然會想不開……」話還沒完,他就被身旁的老妻頂了下肩頭,老村民抬頭看見白川慎頓時黯然的神色,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欸……對、對不起。」
白川慎搖搖頭,並不怪罪老人的無心,知道他是關心自己,只是自己還無法平心靜氣地討論恩心的死亡。「早晚服兩次藥,睡前再塗上藥膏就行了,還有記住盡量不要讓傷口碰水。」
看白川慎沒有意思再繼續這個話題,老村民也不敢再多話,只道:「好好好,慎醫師,那我們……」
老人的話還沒結束,一名村裡頭的小少年便十萬火急地從屋外跑了進來,大叫著:「不好了、不好了,慎醫師!」
白川慎轉過身,看見小勇子跑得臉紅氣喘的模樣,皺起了眉頭。「小勇子,發生什麼事了?喘口氣,慢慢說。」
小勇子喘著氣卻不敢怠慢消息,一開口就紅了雙眼。「街上、街上好大的火!快、快……」
火災?醫者父母心,白川慎下意識地緊接著問:「有人受傷嗎?」
小勇子再也捺不住焦急,哭了出來。「嗚……嗚……伊醫師還在裡頭!」
*** *** ***
街上少有的紅磚牆屋,原本住著村裡唯一的醫師和他美麗的女兒,如今女兒葬身川底,連醫師也葬身火海。
有人說,是醫師承受不住失去女兒的痛而引火自焚;也有人說,這一切都是宿命,是為了償還前世的債。
被猛烈火舌吞噬過的屋子,如今只剩焦黑一片,直到現在仍聞得到火吻的痕跡和味道。
深夜裡,白川慎站在毀壞得看不出原貌的屋前,他過往的記憶都曾存在這每一片屋瓦和焦土中。
他有些茫然地看著這一切,眼底漸漸起了憤怒的火焰,燒得他冷靜全失。
「先是恩心的怪病、接著是伊伯父葬身無名火,所有的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對不對?」他拾起一片焦黑的屋瓦,手心一緊,屋瓦瞬間成了灰,隨風散落一地。
對街的大樹旁,一名男子走了出來。「我們也沒想到會有人查出你的蹤跡,可能是集團裡有人洩密。當我們發現情況不對時,已經太遲了。」暗夜中,看不見男子的面孔,而他的一雙綠瞳卻清晰可見。
白川慎沒有回頭,心裡早清楚身後男人的身份。「恩心和伊伯父,等於是我害死的。」在他按下通訊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個男人會來——衛遲晉,絕地家族的新繼承人。
衛遲晉的綠眸中看不見情緒波動,只有在聽見白川慎的話後,不贊同地稍稍瞇起了雙眼。「慎,悲傷和悔恨於事無補,還不如將你的憤怒用在該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