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琪含淚離開凱蒂的臥室,回到自己的房間。她避開大床和它的回憶,直接走向穿衣鏡前拉開衣櫃,抽出珍藏的海鷹隊運動衫,走回凱蒂房間,將它丟進黑色塑膠袋裡。
她回房套上寬鬆的百事可樂運動衫,走進浴室開始對鏡上妝。
妝化到一半,她頹然垂下手,淚水湧進眼眶。她要騙誰呢?她看起來就像40歲的老女人,自從菲力死後,她整個人消瘦下來,胸圍整整減了兩寸。因為缺乏營養,頭髮也失去原有的光澤。她食慾不振,工作、家務和衣著打扮她全不在乎,勉強活下去的理由是她不想和咪咪有相同的結局。
她打量鏡中的自己。
我好想他,我好想大哭一場。
自怨自艾半晌,她猛地將化妝盒摜進抽屜,熄燈轉身離去。
她走進廚房拿了一塊濕抹布擦拭桌上的麵包屑,順便拿起冷麵包咬了一小口,熟悉的肉桂和花生醬勾起強烈的回憶,這是凱蒂和她父親最愛的口味,滾燙的熱淚再次湧進眼眶。
她丟下麵包,雙手扶著流理台。你該死,菲力,為什麼你要坐上那架飛機?你應該在這裡,和我一起經歷這一切呀!
但是菲力走了,凱蒂離家的日子也逐漸逼近,在那之後呢?一輩子形單影隻,獨自進餐嗎?
兩天後,梅琪佇立在車道上,離情依依地望著凱蒂將最後一包行李塞進車廂。
「大功告成。」凱蒂伸展身體。轉身注視梅琪「謝謝你做的花生奶油麵包,媽,它們可以吃到石破鎮。」
「我還替你們準備了蘋果和櫻桃可樂,你帶的錢真的夠用嗎?」
「夠了,媽咪。」
「開車別超速。」
「別擔心,我會使用速限控制儀。」
「如果你困了——」
「就換莉莉開車。我知道,媽。」
「我真高興你們能繼續在一起。」
「我也很高興。」
「呃……」
分手的時刻到來。菲力去世後這一年來,她們母女變得極其親近。
「我得走了,」凱蒂靜靜地開口。「我和蜜娣約好5點30分到她家。」
「是的,你得走了。」
她們淚眼相對,週遭籠罩著一股愁雲。
「噢,媽……」凱蒂投入母親懷裡一把抱緊。「我會想念你的。」
「我也會,甜心。」她們悲傷而心碎地相互道別。
「謝謝你讓我離家念大學,還替我準備這麼多東西。」
梅琪僅僅頷首以對,她的喉嚨已緊得發不出聲音。
「我真不想留你獨自在家。」
「我知道。」梅琪緊緊抱住女兒,臉上已分不清是誰的淚。
「我愛你,媽咪。」
「我也愛你。」
「我會回來過感恩節。」
「我等你回來。出門在外一切小心,記得常打電話回來。」
「我會的。」
她們並肩走向車子。「我記得你上幼稚園第一天還哭鬧不休,轉眼間我的小寶貝長大了,真是難以相信。」梅琪摩挲凱蒂的手臂。
凱蒂盡職地微笑,一面滑進車子前座,抬臉向母親告別。
凱蒂發動引擎,梅琪替她關上車門,探進車窗裡和女兒吻別。
「保重,快樂一些。」凱蒂說道。
梅琪深深歎口氣。
「再見,媽咪。」
「再見。」梅琪想發出聲音,動的卻只有嘴唇。
引擎隆隆作響,汽車倒下車道,轉向換檔,車胎吱吱地摩擦潮濕的柏油路面揚長而去,只留下少女揮手道別的回憶。
梅琪抱緊雙臂,仰頭尋找一絲晨光的跡象,樹影襯著黑暗的天空,細雨依然綿綿不斷,她有些頭重腳輕,彷彿靈魂出竅,正在旁觀施梅琪自身的反應。她沿著屋角漫步,睡袍下擺沾黏著松針,一路經過浴室和廚房,兩邊都還留有凱蒂今晨使用過的回憶。
我一定能挨過這一天,然後生活會漸入佳境。
她繞到屋後,經過車庫的門,沿著金盞花圃間的小徑走向前門的台階坐下來,她雙臂抱胸,台階上的濕氣滲透睡飽的衣料。
她害怕、寂寞又絕望。
她想到咪咪因受不了這種孤單絕望的感覺而自殺,真怕自己不知不覺間走向同樣的命運。
她到伍德維爾高中,在家政教室裡懶懶地摸摸弄弄挨過一天,想到還要再教一年連續教了15年的課程,實在和一個人煮飯一個人吃一樣沒意義。
黃昏時分她打電話到醫院,得知咪咪依然命在旦夕。
那天晚上她做了兩片法國土司,才吃一片她就失去胃口,遊魂似地走進書房,坐進菲力的綠色大皮椅裡。
她本來想套上菲力的海鷹運動衫,但是衣服已經不在了,因此她改而打電話找娜妲,電話響了13聲仍無人回應。她再試著找黛安,結果亦然,梅琪終於想起她帶孩子去貝爾山度假。她又撥給可蕾,這回有人接聽,不過她女兒說母親去開會,很晚才會回來。
她掛斷電話,愣愣地注視電話機,一面咬指甲。
她想找克裡,但他是泥菩薩過江,如何幫她?她繼而想到母親,卻是不寒而慄。
當其他的選擇都用盡時,她才想起費醫生所開的處方。
找找老朋友,聯絡那些多年不見而且失去聯絡的朋友……
但是找誰呢?
答案似乎已經預設好了:露露。
這個名字引發一連串歷歷在目、生動如昨的回憶。她和莉蘭(小名露露)並肩站在吉伯高中合唱團前排,隨興所至引吭高歌,唱得荒腔走板,直到指揮老師受不了,命令她們到外面唱個夠再回來參加正常的練習。她們一同擔任啦啦隊長,互相按摩酸疼的肌肉;她們一起約會,借穿彼此的衣服,時常擠在一張床上睡覺。
當時的露露和梅琪想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永遠不分離。
但是梅琪離家到芝加哥念西北大學,嫁給航空工程師,舉家遷往西雅圖;莉蘭則在綠灣念美容學校,後來嫁給威斯康辛州杜爾郡栽種櫻桃的果農,陸續生下六個——或七個——小寶寶,從此和美容院絕緣。
有一陣子她們還保持頻繁的聯絡,然後信件往返越來越稀少,減至一年一度的聖誕卡,最後終於斷了聯繫,音訊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