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進門時,麥克和孩子們已經走了,母親正準備打烊關門。他直接走進廚房,查閱冰箱旁邊的電話簿,不必回頭也知道母親正跟在後面走進來,但是他沒什麼要隱瞞的。他撥了電話號碼,手肘撐在冰箱上等對方接聽。
「哈羅?」一個孩子應聲。
「莉蘭在嗎?我是席瑞克。」
「等一下。」他聽見小孩扯起嗓門大喊。「媽,有個席瑞克找你!」這時他母親已經進來,就站在旁邊聽。
片刻之後,話筒響起莉蘭的聲音。「瑞克,真是意外!」
「嗨,露露。」
「她有沒有打電話給你?」
「梅琪嗎?有,她嚇了我一跳。」
「我也是。但是我很替她擔心。」
「擔心?」
「對呀……唔,難道你不嗎?」
他在心裡盤算一下。「我該替她擔心嗎?她什麼也沒說,我們只是閒聊些近況而已。」
「她沒提及她參加的那個團體?」
「什麼團體?」
「她的情況很糟,瑞克。」露露說道。「一年前她失去丈夫,女兒又剛去東部念大學,顯然她正在參加失親情感支持團體,接受心理咨商,掙扎地接受丈夫已死的事實,偏偏又碰到團體中某人自殺的打擊。」
「自殺!」瑞克猛地站直身體。「你是說她可能會那樣?」
「我不知道。她說心理醫生建議她情緒沮喪的時候,最好打電話找老朋友聊聊天。所以她才打電話找我們。」
「露露,這些我全都一無所知。如果我知道……但是她隻字未提。她在醫院嗎?」
「不,在家。」
「依你看呢?她是不是仍然很沮喪,或是……」他苦惱的目光投向母親,安娜正一瞬也不瞬地佇立聆聽。
「我不知道,情況很難說,你的看法呢?」
「露露,都23年了,我實在很難只從她的聲音分辨……可惡,我真希望她告訴我。」
「呃,有空就打個電話問候她,我、小魚、麗莎和德妮會輪流和她聯絡,我想這樣應該會有些幫助。」
「好主意。」瑞克只考慮了兩秒鐘便有所決定。「你有她的電話嗎,露露?」
「有呀,你抄一下。」
瑞克在母親炯炯的目光下,拿筆寫下梅琪的電話號碼。
「瑞克,順便替我問候她,我會盡快再打電話給她。」
「好的。再見,露露。」
「再見。」
他掛斷電話,雙目鎖住安娜的視線,心中猶如千百匹駿馬疾奔。
「她正參加有自殺傾向者的心理治療,醫生建議她打電話找老朋友聊一聊。」他吐口氣,態度有些防衛。
「噢,可憐的東西。」
「她一字未提,媽。」
「這種事的確令人難以啟齒。」
他漫步走到窗前,暮色中彷彿看見了記憶中的梅琪:年輕愛笑,活潑可人。他佇立良久,心中的關懷多得令他吃驚,沉思著自己要怎麼辦。
最後他終於轉身面對安娜,雖然年屆40,有些事仍需徵得母親同意。「媽,我必須打電話給她。」
「當然。」
「你介意我在這裡打給她嗎?」
「請自便,我去洗澡。」她放下清洗茶杯的工作,走到他跟前,罕有地擁抱他一下,拍拍他的背。「兒子,有時候我們毫無選擇。」說完她留下他獨自站在電話旁邊。
第三章
和露露聯繫後的第二天,梅琪的第一通電話在清晨6點響起。
「嗨,媽咪。」
梅琪倏地自床上彈起,瞥瞥時鐘。「凱蒂,你還好吧?」
「我很好,本來昨天晚上就要打電話給你,結果電話一直占線。」
「噢,凱蒂,對不起。」梅琪靠著枕頭說道。「我和高中時代的老朋友聊天敘舊,感覺真棒。」她大致描述談話的內容,詢問女兒的住處,要求她晚上再打電話回來,然後和女兒告別,語氣裡毫無早先所預期的寂寞和孤單。
她正在泡茶的時候,第二通電話來了。
「咪咪已經脫離危險期,費醫生說去探望她對她會有幫助。」娜妲通知她。
梅琪一手捂胸,深吸一口氣。「噢,謝天謝地。」剎那間,這一天突然變得極其明亮。
第三通電話在10點30分左右響起,她意外極了。
「哈羅。」她接聽道。
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回答:「哈羅,梅琪,我是德妮。」
好個驚喜,梅琪微笑地握緊聽筒。「德妮,噢,德妮,你好嗎?天哪,我真高興聽見你的聲音。」
她們整整聊了40分鐘。一小時以後,電話又響了,這次聽筒裡傳來米老鼠般嘰嘰喳喳的噪音,梅琪絕對不會認錯——小魚。
等麗莎來電時,梅琪已開始在期待了。
「哈羅,陌生人。」一個甜蜜的嗓音說道。
「麗莎……噢——麗莎,好久不見。天哪,我真要哭了。」她半哭半笑。
「我也有點哽咽。你好嗎,梅琪?」
「同時接獲四位好朋友來電,我簡直感動極了。」
她們互訴近況,然後麗莎說道:「梅琪,我有個提議,你還記得我哥哥葛利嗎?」
「當然。」
「呃,葛利下周再婚,屆時我會回去參加婚禮。我想如果你能回來一趟,小魚、德妮一定也會開車過來,我們大家可以在露露家團聚。」
「噢,麗莎,我不能。」梅琪失望地說道,「屆時學校已經開學了,我不能去。」
「幾天也不行?」
「學校剛開學,恐怕不行……對不起,麗莎。」
「噢,真不巧……呃,你願意再考慮看看嗎?即使度個週末也好。」
「好吧,」梅琪答應。「我再考慮。」
稍後她開車去醫院探望咪咪,一路上不斷回想幾位多年好友對也的鼓勵和支持。前後不過一天,她對生命的看法霎時由灰暗變為光明。這種生命的改變令人驚奇,她願意和其他人分享。
下午兩點55分左右,護士領她走進咪咪的加護病房。室內充斥著各式各樣的儀器和瓶瓶罐罐,還有大小不同的螢幕記錄生命的跡象。憔悴而骨瘦如柴的咪咪躺在病床上,瘀青的臂上插著針管,雙眼緊閉,原本細心照顧的杏金色秀髮,而今像粗糙的鳥巢般散在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