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們分手吧!」
「好。」
短短兩句話,結束了七年的情侶關係。
陸崇平望著那曾是他最親密的人,不得不感到陌生,為何她能平靜提出分手,彷彿只是在說要看哪場電影,神色安詳到近乎殘忍。
而讓他更無法理解的是,為何他總無法對她說「不」?為何他永遠拒絕不了她?
桌上的咖啡已冷,白色霧氣消失在兩人之間,彷彿突然看清了什麼,從一個夢境中走出來,才發現四周是如此荒涼,玫瑰園中只剩荊棘。
雷若璇一身黑色調穿著,像在參加自己愛情的葬禮,她嘴角仍是那淡淡的笑,因為若不逼自己笑,她怕就要哭了。
「我放在你家的東西,請你收好以後,用快遞寄給我。」
「好。」
「你放在我家的東西,我也會收好,用快遞寄給你。」
「好。」
交代完畢,她打開皮包,拿出自己那杯飲料的錢,不疾不徐放到桌上。
「你……」他喉嚨被什麼梗住了,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只是一個小小動作,卻揭穿了他最不想面對的事實──從此他不再是她的男朋友,不能理所當然地請客了。
七年前,就是從一次請客不請客的話題,開始了他們糾纏的緣分,過去她也提過幾次分手,卻不曾表現得如此堅決。
這麼說來,他已經沒有任何希望,而她也沒有任何留戀了?
「就這樣吧。」彷彿看出他內心的疑問,她下了個結論,站起身走向大門,也走出他的生命。
真的就這樣了嗎?他握緊拳頭,忍住追上去的衝動,只因追上了他也不知該怎麼做。
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忘了什麼叫呵護、什麼叫珍惜,當感情要從手心溜走,連佛祖的手也握不住。
即使他仍深愛她,卻已無信心讓她快樂。事實上,他造成的只是她的不快樂。
隔著玻璃窗,他望著她的背影,直到那倩影完全消失,久久無法移開視線,眼看外頭飄起了雨,他還有資格為她撐傘嗎?
端起她沒喝完的咖啡,吻過她留下的粉紅唇印,緩緩喝下喉,一滴不剩,苦得讓他眼角都酸了。
餐廳外是二月的夜晚,剛過完情人節的天空,顯得濕答答、霧濛濛的,看不到月亮或星星,只有雨水滴答落下。
走在街頭的雷若璇,並不打算躲雨,反而抬起頭迎接,輕輕對自己說:「我自由了。」
但真的自由了嗎?為何呼吸一口氣也要這麼努力、這麼痛徹心肺?
雨水打在臉上,冷得沒有溫度,正好降低眼淚的熱燙,就讓一切冰封,回到當初的她,還不知什麼是愛,也不知什麼是痛。
其實她想聽到的答案並不是「好」,而是「不」,這很矛盾嗎?沒錯,一個等著被愛的女人,總是自相矛盾的。
為什麼他不說,他不要跟她分手,他要跟她在一起?
罷了,她不想再問為什麼了,還有期待才會問這傻問題,從今後她要收起期待,那就不會有失落。
走進雨中、走進霧裡,她想她的生命永遠不會再放晴。
回到家,陸崇平開始打包東西,一切屬於雷若璇的東西。
只要是他答應她的事,都會盡力為她做到,即便是如此痛苦的要求。
五年前他從研究所畢業,在屏東種田的雙親拿出頭期款,為他買了這間二十坪大的房子,勸他說能早結婚就結婚,不要拖過了青春、錯過了時機。
那時他不以為意,心想自己和若璇已互相認定,應該先投入工作,等到他能買大房子的時候,再來舉辦一場盛大婚禮,讓所有人都羨慕他們的幸福。
而今他升上經理,年薪將近千萬,想買豪宅也沒問題,女主人卻提早告辭,不願再陪他愛情長跑。
放眼望去,屋內有他的書房、臥室、廚房和浴室,但處處都是她的影子。
浴室裡有她的毛巾、沐浴乳和保養品,廚房的用具大多是她採購的,冰箱也放著她買的牛奶、起司、蛋糕、水果,怕他工作太忙找不到東西吃。
書房裡有她的筆記型電腦、成山的漫畫小說,臥室裡是她挑的床單和窗簾,衣櫃裡還有她的睡衣、她的內衣,窗台上則是她搜集的許多蠟燭。
他們在這愛的小屋內,早已累積多少回憶、多少甜蜜,這些點點滴滴,叫他如何放下?
這小倆口的交往方式,雙方家長都能瞭解,畢竟現在年輕人不像他們過去,大多二十歲就結婚了,因為學業和工作,因為要打拚前程,三十歲才結婚也不算奇怪。
然而人生大事就這樣拖著、拖著,直到有一天拖不動了,不是閃電結婚就是閃電分手。
他一直以為他們會是前者。交往了好多年,規劃了許多未來,說好將來要買一棟大房子,生三個小孩子,每年都要去做家族旅行……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越是以為理所當然的,就越是容易隨風而去。
忘了多久沒看到她的笑容,忘了當初他多喜歡她的笑聲,其實他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希望她快樂嗎?
找到了紙箱,他卻不知該從何收拾起,屋內隱約還有她的香水味,耳邊還聽得到她的笑聲,心裡還牽掛著她的容顏,這叫他怎麼收拾、怎麼歸還?
鈴鈴鈴……
電話聲驟然響起,他心跳得好尖銳,像氣球突然被灌滿了氣。
帶著顫抖和期待,他接起了電話。「喂?」
「崇平啊∼∼是爸啦!」陸弘基一派氣定神閒,不曉得兒子正在天堂與地獄的懸崖間。
「爸……」氣球被戳破了,期待也轉為失落。
「你最近老加班,好久沒聽到你的聲音,打來看看你還活著吧?哈哈!」陸弘基笑聲爽朗,長年務農的他是個大嗓門,個性粗率而樂天。
唯一的兒子能念到碩士,又在大公司當經理,他們深深以他為榮,即使南北兩地生活,只有過年才能相聚也值得。
這又是一個為前途而冷落情感的例子,現代人總認為工作重於一切,只要有好發展哪兒都該去,任由家鄉父母思念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