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早皇上應該會讓人來請王爺一塊用早膳,若王爺不在宮裡,恐怕不妥……」韶光沉思半晌,「還有處為十七王爺特別空下來的園子,但十七王爺很少回來,那裡可以。」
「李祥鳳的十七弟?」
「不,是王爺的十七叔。」
「無所謂無所謂,就扛他去那裡。」
「那處園子離這裡有些距離,我去找轎夫來吧。」韶光將李祥鳳暫放在玉階上。
花盼春一併坐下,讓李祥鳳靠著她睡。
韶光臨走前再三叮囑,「妳在這裡等我,千萬別走開。」
「嗯。」她頷首。
韶光走後,花盼春才揉揉眼,「窩囊鬼,掉什麼淚呀?!」她斥責自己,但控制不了眼淚氾濫。
好替他心疼……
捨不得他必須變成這樣的人……
如果可以,她想在他九歲那時,在他身邊,將她所會的所有遊戲都教給他,陪他快快樂樂地玩,享受一個看似平常卻又真切的童年。
如果可以,她想在他十一歲那時,為他摀住雙眼,不讓他看到那些血腥,或是在他曾經作惡夢、夜裡無法成眠時,握住他的手,陪他熬過那段日子。
那些都已經是她不可能介入的過去,她來得太晚,那些記憶裡沒有她的容身之地,她竟然為此覺得好沮喪……
她吸吸鼻。「我要是同情你,你一定會覺得很嫌惡,我知道你不是那種要人時時摸摸腦袋安撫的軟傢伙,我知道你不婆媽,我不會在你面前露出可憐你的表情,我也不擅長啦……」她將他枕靠在她肩上的臉龐挪向胸口,雙臂緊緊環住他,溫頰貼著溫頰,她的淚水沾濕了他的俊顏。「就這一次吧,我只疼你這一次……明早太陽出來的時候,我不會再因為你承受過的過去而哭,那太不值得了,不是嗎?所以就這一次,我替你哭,替九歲的你哭,更替十一歲的你哭!」
她說完,便不再壓抑喉頭逼吐出來的哽咽,嗚嗚大哭了起來。
韶光領著轎夫回來,就瞧見花盼春抱著李祥鳳哭得一塌糊塗,害韶光以為在他離開之後李祥鳳遇刺,正心急要上前,才發現花盼春只是在宣洩情緒,他鬆了口氣,也識趣靜靜退到一旁,等待花盼春哭到盡興。
過了好久,哇哇聲終於轉為抽泣,韶光仍是不多嘴地體貼遞來方帕。
「將他扛上轎去吧。」花盼春聲音啞啞的,方帕抹去臉上一片狼藉。
「是。」幾名轎夫一塊幫忙,將李祥鳳送入轎裡,掀起的轎簾沒放下,在等待花盼春一塊入轎。
花盼春表情有些尷尬,擤擤鼻,佯裝出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神態,娓然坐進轎裡。
轎簾放下的同一刻,她輕輕咳了咳後,支吾道:「韶光,死都不准跟他說我哭了,聽見沒?」
「我知道。」
*** *** ***
將李祥鳳安置在床,她替他解扣褪衣,讓他睡得更舒坦些。
「盼春姑娘,我就守在門外,有事喚我一聲即可。」韶光正要退出房去。
「韶光,你不用守門了,找間房好好睡吧,不會有事的。」
「這是我的職責。」
「你老是在門外聽著房裡的動靜,我很困擾呀。你知道的嘛,嗯……總是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
「我不是碎嘴的人。」
「我清楚你不是碎嘴的人,可是我在房裡咬被單咬得牙很痛呀。」
韶光聽懂了,臉色微微紅起來。「那……我找間離你們近些的房間睡,如果有事,大點聲喚我,我會立刻趕來。」
「好,早歇。」她笑笑目送他。
真是青澀的小男孩,心裡在想什麼,全寫在臉上了。
韶光順手為她帶上房門,腳步聲遠去。
花盼春坐在床沿看著李祥鳳,有一個念頭一直懸在心上,反反覆覆想著,蠢蠢欲動。
她當然也有些害怕,但更有股要一探究竟的衝動——
她想去靜梅齋走一趟!
靜梅齋裡,有李祥鳳的過去,她想看看;他在那裡長大,那裡有他的點點滴滴,她想參與。
在寂靜的夜裡,念頭髮酵膨脹的速度奇快,終於讓花盼春下定決心!
她悄悄溜出房,悄悄躡著腳,悄悄躲著藏著——
「盼春姑娘?」經過一處房門前,傳來韶光的詢問聲。
「我……我去茅廁!」她作賊心虛地立即回答。
「哦。」
她噠噠噠噠疾跑,乾脆讓韶光誤會她非常急好了!
跑出了園子,她茫然看著暗夜裡的皇城內院……靜梅齋在哪個方向?她沒問清楚……頭痛。
「姑娘,您怎麼在這兒?」
耳熟的嬌嗓猶如及時雨當頭撒下,花盼春轉身瞧去,之前在酒宴上親切詢問她用不用膳的官婢正執著紅燈籠,站在橋前。
「我——」
「您走失了,是不?」宮婢柔柔甜笑,逕自猜著,「七王爺這回還是睡在靜梅齋吧?」
「對對對對!」打蛇隨棍上。
「靜梅齋在東側……我正好要去替皇后娘娘拿件毛裘,我領您過去好了。」
「順路嗎?」
「順路。」
救苦救難的小天仙。
不過——
靜梅齋真他娘的遠吶!
相較於宮婢的健步如飛,花盼春的軟腿顯得太不耐操。就在花盼春差點決定趴癱在半路上,再也不想多走半步之前,宮婢天仙般的甜嗓又送來喜訊。
「往這裡直直去,不一會兒就能見到靜梅齋了。我得往另一條路去。」
「好……大恩不言謝……」花盼春喘得無法說清楚整句。
「姑娘太客氣了。」
小天仙揮揮衣袖忙正事去了,快得連花盼春想求她將紅燈籠借她用一用的機會也沒有。
沒有燭火又獨自要進靜梅齋,說不怕是騙人的!那裡雖然有李祥鳳的過去,但也有兩條冤魂吶!
大步跨出的腳正抖抖抖,是因為她走了太長的路,也是因為害怕.她一步一步直直向宮婢指點的地方,至今仍在懷疑自己的勇氣是打哪兒來的……難道是李祥鳳戰勝了兩條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