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一吸鼻子,睜開眼睛,她想找張紙巾什麼的,可是一眼望到的竟是何思宇那對凝定的眼,那張嚴肅認真的臉孔,那抹深思著又有悔意的神色。
她吃了一驚,想閉起眼睛已來不及,她的倔強也不允許,她就那麼冷冷的盯著他。她想表示,她不怕他,她是不會屈服在任何威脅下的。
可是——可是他的神色並非她想像的那麼可惡,他那嚴肅的臉上線條卻是柔和的,他那麼友善的望著她,就像戲裡面英俊.漂亮的男主角,他——
正不知如何是好,思宇竟先開口。
「對不起,心妍。」他沉著聲音卻十分溫柔的說:「我現在才知道,你不是我惡作劇的對象!」
她皺眉。為什麼這樣說?因為她的眼淚?
她吸一口氣不出聲。無論如何地是不會原諒他的,他傷害了她的尊嚴。
「我很抱歉!」他再說。
他轉身大步走出了化妝室,留下呆怔的心妍。
他一再的道歉,難道——是真心的?何思宇這如假包換的大浪子,他道歉?
這麼一來,她反而睡不著了,連倦意都不知道溜到哪兒去,胡思亂想的就聽見劇務來叫她入場。
她連忙對鏡子望一望,化妝並沒有變樣,不必補妝,然後匆匆忙忙奔出化妝間。
可是——走廊的那張小籐椅上蜷伏著一個人,看那衣服,知道必是何思宇,他竟縮在這兒睡了?
心中一條細微的神經抖動一下,或者——他並不是真的那麼可惡的?
好在這場戲不多,對手只是兩個女孩子。如果這場戲要面對思宇,她這不會假裝的人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最糟的是她在這部戲裡暗戀何思宇,還要對他諸多糾纏,這一一這實在太為難了。
結束了這場戲,她離開錄影室,在門邊遇到睡眼惺忪,神志似乎也不清的思宇,他只看她一眼,很特別的一眼,卻連招呼也沒打。
心妍也見怪不怪,電視台就是這麼奇怪地方,可以發生任何難以想像的事,可以容納古靈精怪的人,唯一不能的,就是得到友誼。
電視台是沒什麼友誼的,名利當前,誰也不肯讓誰,只要稍有利害關係,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
心妍還要等,她還有一場戲,大概要半夜四點才能拍到,這次可以睡一下吧?不過拍完這場戲天也亮了,明天全組員都體息,晚上有個提前慶功宴,因後天就可以拍ENDING 戲了。
她又躺在長沙發上,她不像其他女孩子,沒輪到拍戲就聊天,她沒那麼好的精神,而且聊天之中總多是非,她不想招惹。
明晚的慶功宴她是會去的,不去監製會不高興,她不敢得罪人,下次不用她豈不糟糕?
這個監製對她不錯,有戲總派她一角,雖不是第一女主角,她也滿意。演戲是漸進的,她一點也不想一夜成名,那樣精神負擔太重,又怕漸走下坡,又怕觀眾對她演技不滿。像現在,一步步往上走豈不很好?
她又想到何思宇。
他這個人就差點,演技可真是一流,和他演對手戲時可以學到很多東西,最主要的,他可以帶領她進入角色,進入戲裡。她知道演這部戲她進步很大,除了導演外,何思宇的功勞最大,或者——她可以對他友善些?
哦!不,不,不能對此人友善,他會得寸進尺,看他和那麼多女藝員的緋聞,她覺得害怕。她不想自己也變成緋聞中的人。
糊里糊塗就睡著了,又糊里糊塗被劇務叫醒。
「輪到你了,莊心妍,」劇務笑得莫名其妙:「這場是和宇哥演對手戲。」
宇哥!何思宇?
她一下子就清醒過來,跟何思宇演對手戲,這可馬虎不得,免得——被他那可惡的人笑話。
回到錄影室,思宇已站在那兒等著,一邊嘴裡還唸唸有詞的背對白。
對白她是早背好的,立刻拿出來複習一次,導演又在控制室吩咐了幾個要點,就開始錄影。
不知道為什麼,再面對思宇時,她心中有個好奇怪的感覺,彷彿——他們已是很熟的人,是——朋友!
朋友?怎麼可能呢?
他們都很專心,很投入的錄了這場戲,雖然如此,也重錄兩次,一次導演要求的,一次是思宇要求。大牌就有這好處,他可以要求重拍,心妍就沒這優待了。
果然,拍完之後天日亮了。
何思宇不知往那兒一溜煙就不見了,心妍還是回到化妝室,洗乾淨臉上所有化妝,拿了自己的大帆布袋,這才慢慢走出電視台。
天都亮了,還急什麼呢?明知現在回家也睡不著,不如就在附近散散步,等房東太太起床後才回去,免得又吵醒了人家。
邁出電視台大門,看見何思宇的車停在那兒,他正坐在裡面若有所待。
「嗨!」一看見她,思宇就招手:「心妍,請過來一下,好嗎?」
他不只語氣好多了,神情好多了,也聽得出聲音中的誠意。
心妍猶豫了一下,以她的個性是絕對不會過去的,連猶豫也嫌多餘。但是——她自己也不怎麼明白,她竟慢慢的走過去,雖然還是冷著一張腦。
「有什麼事?」她冷硬的說。
她這女孩子長得那麼柔,那麼美,聲音卻硬繃繃的,四四方方打得人都會痛。
「昨夜的事——真是抱歉。」他再一次這麼說,晨光中看得真切,他是誠心誠意的。「原本我只想開開玩笑,誰知一一你不像她們!」
「你已經道過歉了!」她說。
「是!但我心中總覺不夠!」他搖搖頭:「我平時口花花的亂說慣了,但你——心妍,反正時間還早;我們先去吃早茶,然後才回家休息。」
「不,謝謝,我沒有這習慣。」她想也不想的搖頭。
「我只是想表達一點歉意!」他凝望她。
「我已告訴你,你道過歉了!」 她冷冷扯一扯嘴角,好漠然。冷傲的一絲笑容。
他卻看呆了,這個女孩子——竟然那樣的與眾不同,她怎麼會屬於電視圈呢?電視圈是鱷魚潭,她怎麼應付那許多吃人不吐骨的大鱷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