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搶話,回到那些羞恥、絕望、恐怖、無助並且狂暴的情境裡,他無法控制增生的惡念被人接受。
「我只是想保護我自己。」
「我明白,你一定很冷很冷吧?」
帝百計忙不迭地點頭,無法克制地反扣住那冷涼的嬌小身子,卡在胸口的堅硬冰塊開始融化,一點一滴地變成眼淚,被排出身體。
「他說我喜歡抱他,但我真的討厭那樣,極度厭惡,我一點都不喜歡那樣的對待!」
「任何人都不會喜歡的,你是因為胰島素才會失溫的,你並沒有異常,你沒有!」
比起自己還要強烈幾十倍的話語有著巨大的力量,帝百計不禁哀求起對方。
「幫我殺了他,他是惡魔,他不是人。」他閉上了眼睛,不能控制地發抖,害怕地說。
他的額頭落下了輕柔的吻,他卻沒有被侵犯的感覺。
「好,我幫你殺了他,幫你殺了你的心魔,求求你,小百,回來吧,回到現在,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傷害你了,放心吧!」
帝百計被人攔著胸口撈住,理智明白的部分,在這一瞬間傳達到了記憶深處,連同那個困在黑暗牢籠裡,慢慢變成鬼的自己也被拯救了,憎恨的黑色情緒慢慢漂白,防衛的機制也被解除,全心全身鬆散開來。
淚水緩緩溢出了眼眶,臉頰被沾濕,卻慢慢恢復了視覺。
耳邊是溪水的流動聲,前面沒有樹林遮蔽視線,是一片開闊的河谷,大海也近在眼前跳躍著金芒,佈滿了暖色調光彩的天空,夕陽即將要落下之前,像火球一樣燃燒著。
「我會這樣想,是不是很骯髒?」舌頭快麻痺,呼吸也不頤暢,但是他忍不住,再大的膽怯都無法阻止他由衷地問。
他想知道他有沒有資格活著。
埋在他胸口的小腦袋拚命地搖著。
「這麼可怕的事情怎麼可能不留下痕跡,但是會討厭、會害怕又怎麼樣,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弱點,不過這一點點弱點構不上是問題,小百還是小百,也一定會幸福快樂下去的。」
他還是他,因為不能挑掉刪除的部分也是他,所以就算變了,也還是原來的那個他嗎?
內心的惡芽在還沒有開出花前就被摘除,帝百計猛地想要回應申敏雲的溫柔,但唯有淚水流得比什麼都快。
第四章
見到來尋人的老管家後,撐著一個失去意識的少年,申敏雲強忍住的淚水就潰堤了。
「杉爺爺,只差一步小百就會掉下去。」
她看著近在腳邊的懸崖,想起他方才不分情況的推她,真的不確定帝百計是在什麼狀態下停住狂奔的腳步,因為放下心來,現在得以發作的不安狠顫,停也停不住。
對於得失之間,細如蛛絲的分隔線,她說不清有多麼的厭惡。
她剛才不是不躲不逃,而是不敢讓開,在發現他悶著頭衝撞的方向之後,她的血液都涼了,徹底的涼了。
輕鬆不若一般上了年紀的老年人,接過了帝百計一口氣上肩,扛著他碩長且結實的身體,北杉伸出一隻手輕輕拍著申敏雲的頭,奉送一個混合著寵愛和心疼,使人不自覺會放鬆的笑。
「小姐,妳做得很好,是妳救了小百,要引以為傲,懂嗎?」
申敏雲沒有點頭。
「敏雲感覺不到杉爺爺說的事情。」
北杉的臉有一些扭曲了。
「害妳難過了,對不起,我的手段太激烈。」
他不對刺激帝百計面對現實感到虧欠,他認為這個少年雖然有逃避回憶的傾向,但又具備足夠的堅強不至於一碰就潰碎,可是他真捨不得申敏雲異樣澎湃的淚水。
申敏雲搖著小腦袋。
「這不是爺爺的錯。」是她哪裡不對勁了,她的心臟像是快要壞掉了。
北杉揉了揉小小人兒的發,然後踏上回程。
「晚了,我們先回去吧,帝百計昏倒了倒沒事要做,妳的手腳都擦傷了,不處理不行。」
顧忌著少年的自尊,所以沒帶醫護人員,但敏雲身上的傷痕。他看著礙眼至極。
緊緊跟著的人兒,露出不甚明白的表情。
「傷?」
北杉聽著那恍然未覺的聲音,照顧了她十九年,突然有了一種出嫁女兒的父親的感觸。
如果可以,就把帝百計丟到山溝裡好了……
「看看妳的膝蓋。」
申敏雲低下頭,多水的眼睛看到了刺目的紅。
但是即便看到了,她仍沒有疼痛的感覺,不由得望向搖搖晃晃、垂在北杉背後的少年,看著他的後頸,有了一種想要觸摸他頸部脈搏,確認他還活著的衝動。
以前她看見單雙帶著笑,卻沒有笑意的眼睛時,也想要安慰她,代替她痛苦,幫她哭泣,卻不像現在,她是沒有了自己的感覺……
想到了小雙,她強擠出笑臉,用滿是泥上的小手抹著臉,她不要小雙看見她哭,小雙會更難過的。
「爺爺,我也能殺掉小雙的心魔嗎?」申敏雲抽著鼻子問,童稚天真。
北杉的腳步頓了下。
申敏雲的存在,神凜的無私溫柔,已經是最大的恩典,若非如此,單論她對三小姐的重要性以外,其他的單家人不會被她吸引。
她就像塊柔軟沒有形狀的絨毯,提供了包起心靈的溫暖,有她的十二刻館變成所有單家人的休養生息之處。
「敏雲啊,三小姐和小百不一樣,那不叫心魔。」北杉刻意輕緩地道。
申敏雲沒有再追問。
當北杉不多做解釋的時候,她就知道她不該再追問下去。
長年以來的默契,她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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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十二刻館的。
但當帝百計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月光照在床上,循著來源望去,亮白近乎正圓的月懸在一點鐘樓的方向。
中秋節快到了。
沉沉睡著的人兒沐浴在銀白色的光芒之中,真的比起任何的女神都要聖潔,但在傍晚時全身染上火紅的她也絲毫不輸給此刻的強悍,直接擊倒了他的全心全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