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理他,一隻腳就要跨出去。
「你可知道祭壇裡的是什麼,那是我們族裡為了保護孩子做的防護洞,就是怕一旦有了災難會波及他們。女鬼當年僥倖靠那個活了下來,十年後卻還是死去,可是用她的命換來的你,卻如此辜負她的犧牲。」
江湖的腳定住了。
「一條人命的誕生可以很輕易也可以經歷無數困苦,你也是個背負不少過去的人吧,你真要浪費自己的命嗎?想想為你死的人,想想為你死的女鬼和為了女鬼死去的人。你以為你在地府見到了她,你就能心安?」
江湖聞言,全身僵硬得無法動彈,山下的淒涼景象浮現在眼前。天下還有很多比他更悲慘的人在痛苦掙扎著,他就這麼毫無價值的死去嗎?
老人靠近了他兩步,「還有女鬼的命運,她可是兩族人的希望,上次炎族那兩個人來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炎姬死了,她的兒子被苗人的蠱壓住了能力變成了普通人。現在能代表兩族的只有女鬼,可是她死了,身為她的丈夫,你身上有她的氣息,你必須代替她延續我們兩族的血脈。」
江湖轉身看著他搖頭,「我也只是個普通人,而且我和月色並沒有成親。」
「是嗎?那為什麼我驅使的蠍子不敢靠近你?她給你喝過她的血吧,她早就承認你是他的丈夫了。」老人指著那些黑壓壓在遠處觀望的蠍子問他。
江湖茫然了,他不記得自己喝過月色的血,但是他什麼時候注意過月色在做什麼?只怕她給他吃了她的肉他也不會曉得。
「你不能死,你要代替我們在外面好好的活著,完成我們的夢想,延續我們生存的渴望。」老人伸手劃破自己的指尖,一把捏過江湖的臉,強行把血滴入他的口中。
「現在我以長老之命接受你加入妖巫族,從此你就是妖巫族第二十一代族長。」
江湖沒有反抗的任腥臭的血瀰漫在口中,並且逐漸順著咽喉下滑。這是他能為月色做的最後也是唯一的事了。
老人鬆開他,退後了幾步,奇瘦的身體彷彿因為這幾滴血踉蹌了一下。他抓起地上一隻蠍子吃了起來,然後轉身走回山洞,蠍子群也如潮水般跟著他湧動著。
「你下山吧,去做我們做不到的事情。」
江湖呆站良久,直到周圍恢復寂靜。現在他的耳力清晰得能聽到周圍每一處聲音,但他還是聽不到老人的腳步聲,就像他靠得再近也聽不到月色的呼吸一樣。
妖巫族的人,真的是人類嗎?他打量四周,這樣的環境他們居然生存了二十代,都是吃這些蠍子為生?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轉變成惡鬼的理由,那麼自己現在背負的命運,究竟算是沉淪還是超脫呢?
他摸索著順著原路下山,現在他明白了那亂石是地牛翻身的傑作,這般景象就如同是朝廷之於山下黎民一般,給這山上艱難活著的生命雪上加霜。意外的,那些飢餓的蠍子在夜裡也不敢攻擊他,長老的那滴血也不知道是什麼效果。
在山上待了一天一夜,當他再穿過村莊的時候,村子已經沒有一點聲息了。他點了把火,火葬了這些將遭受日曬雨淋的屍體。在濛濛的煙中,受苦的靈魂終於可以自由的飛去自己想去的地方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走出村子很遠後,村子裡橘紅的火光還在跳動著,像是靈巫山下開放的一朵鮮花。
他如同那花中飄出的暗香般,悠然地去尋找自己的命運。
*** *** ***
他在作夢,他知道自己在作夢。夢中的月色冷冷的在月光裡看著他。然後就像許多次在夢裡一樣,伸出手放在他的喉結上,鋒利的指尖幾欲奪去他的命。
可是江湖不想醒來,他癡癡的看著夢裡的月色,害怕醒來就看不到她了。自從離開靈巫山後,他就一直作著關於她的夢,無論是在客棧還是在荒野。每次在夢裡,她都猶豫著要不要殺他,但是他卻很開心。他終於夢到月色了,在江湖客棧的那些日子,一次都沒夢到過她,彷彿她從此離開他的生命一樣,現在能夢到她就是好事。
只是每日醒來卻像又經歷了一次生離死別,他都會痛苦許久得清醒不過來。過去三年的感情,在夢裡被月色的影像翻攪得心潮起伏。為什麼他總是要欠著別人?要在錯過後才領悟?一如愧對保護他的那些江湖義士,一如愧對江米和江詩一家,現在的他,只能再次沉溺在對月色更深的愧疚中。
去了好幾個香火勝地卜卦,可笑他也開始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只是每次都沒有求到任何結果,他只能當作是月色死得有怨氣,死得不快樂。所以他努力做著善事,希望能為她積德,讓她在地下安穩些。
他去了很多地方,想像月色和江詩看了這些景色會有多麼驚奇。他也幫很多窮苦的人和官府周旋,畢竟他是個很精明的商人,可是這些都不能讓他好過些,他依舊還是從靈巫山飄下的幽靈,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方向,也沒有回客棧的勇氣。因為那裡代表著他幾乎錯得一塌糊塗的過去。
*** *** ***
京城的富貴酒樓外。
「小哥,麻煩你把馬牽過來。」一個灰色長衫的客人,招呼滿身補丁的小二。
「好的,客官您稍等。」
勤快的夥計跑向後院準備去牽馬,卻又忽然站定了,回頭看過來,那微笑的年輕男子不正是風三?
自從當年風三把他從靈巫山送回客棧,他們有快三年沒見了吧!
風三抖了抖袖子,笑著問:「小哥,我來這裡想找人借些銀兩養家,不知小哥能否幫助人生路疏的我。」
原來那小二竟是江湖,他也帶笑回道:「原來小三也變成窮人了,但不知道你要借多少,也許我可以給你周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