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先昏迷不醒也有好處,醒來直接出院,都不必住院,對於忙慣了的他來說,住院一定會是件很悶的事,雖然事實上,他已經住過院了。
「你先吃蛋糕。」祈恩拿起皮夾,對他微微一笑。「距離這裡兩條街有間很棒的咖啡店,我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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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恩吃力的提著十四杯咖啡,走過兩條街回到醫院。
她知道自己耽擱了太多時間,咖啡店大排長龍,她等了好久才外帶了十四杯咖啡,加上回程多了咖啡的重量,她想用跑的都不行,而且她運氣很背,快到醫院時居然還飄起了雨!
「我……」她用身體斜斜地推開病房未闔上的門。
驀然間,室內凝重的氣氛令她本能的吞下嘴邊的輕快,一抬眼,她看到了元夫人高雅的梳髻背影。
沒有人發現她回來了,她覺得自己好像回來的不是時候。
「為什麼要替我擋那一槍?」元夫人問。
她聽到元韶錡悶聲說道:「我沒有那麼不知好歹,我是你和大哥扶養長大的,我做的是我認為應該做的事。」
她知道他沒說出口的是,長嫂如母,因為她的身份就如同他的母親,兒子保護母親是天經地義的事,根本不需要理由……
「你……恨我吧?」元夫人的聲音很抑鬱,祈恩幾乎可以想像她此刻是什麼表情。
元韶錡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恨我一輩子。」元夫人看著窗外,浙瀝的雨聲傳進室內。「如果你沒替我擋這一槍,我想瞞你一輩子……」她的聲音開始顫抖,她盡可能的壓抑著顯然很激動情緒。「但現在我無法再這麼做,如果你真的是我丈夫的弟弟,我不會這麼對你,但是你……並不是。」
韶錡抬起了眼,震驚的看著她,他頸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這是什麼意思?
她同樣看著他,臉上情緒複雜。「你是我丈夫的私生子,他不是你大哥,他是你的親生父親。」
瞬間,他的臉色像床單一樣白,他直勾勾的瞪視著她,像在評量她話裡的真實性有多少。
「很驚訝吧?」許靜方閉上眼,她吸著氣,努力維持語氣的平穩,維持她元夫人的身份。
半晌之後,她睜開了眼,眼眸含悲的凝視著他。「韶錡,你知道嗎?我不是那麼壞的女人,但是……我已經盡了全力,你的情況還是令我無法打從心裡去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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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怎麼也會夜涼如水?
祈恩夜半醒來,床的另一半是空的,她來這裡負責照顧早上才出院的病人,然而卻把人顧到不見了。
她在客廳裡發現了憑窗而立的元韶錡,他的背脊挺得很直,肩膀很平穩,即使是這樣,她還是可以感覺到他的背部肌肉緊繃著。
她一瞬也不瞬的看著這背影,想像他能負載的極限在哪裡?
「嗨——」她走到他身邊,與他一起凝視夜色。「巴黎的夜很美,我剛來這裡時,幾乎連覺也不想睡,光是打開窗子看著街道發呆就覺得很滿足了。」
她以為他是起來喝酒消愁的,可是他並沒有,他手裡沒有酒杯,他的神智也很清醒。
「這種感覺好奇怪,叫了三十年的大哥,到頭來是爸爸。」這個事實讓他痛楚而迷惘。
驕傲如他、自負如他,他卻是個私生子!
他是他大哥,不,他是他爸爸三十年前酒後亂性和家裡的女侍發生關係生下的,原本他根本不打算要他這個孩子,是他爺爺堅持元家的骨肉不能外流而花了一大筆錢把他買下來,然後打發走他的生母。
「
他入了爺爺的戶籍,從此身份由爺爺的孫子變成了爺爺的孩子,在他三歲那年,爺爺死了,他被送到「大哥」身邊,一直到今天……。
許多事如今回想起來都有跡可尋,難怪他大嫂從來不肯用正眼看他,他的存在想必早巳狠狠傷透她的心了。
他有資格怪她嗎?
他沒有。
根本沒有。
她默默在忍受丈夫的私生子,她很冷漠,雖然只對他不苟言笑,但也從來沒對他惡言相向過。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不管他多努力總是無法博取她的歡心,她的冷漠,原來是有原因的。
「小時候,每當我在學校做了什麼勞作回來,興高采烈的要獻寶給她看時,她總是別過頭去,你相信嗎?那種受傷的感覺直到現在還清晰的留在我胸口。」
他閉了閉眼,感覺到她悄然的伸過手來,握住了他的手。
他繼續說下去,他在用自己的方法釋放心中的壓力。
「我會那麼迅速離開元家到巴黎來闖蕩,主要原因也是因為她。」現在他才發現自己真的很傻。「我想爭一口氣,我想憑自己的力量出人頭地來讓她對我刮目相看,如果我繼續留在家裡,我會分到一部份的產業,我會管理一間元氏旗下的公司,但那對我面言非常索然無味。」
他自嘲的搖了搖頭,慨然說道:「現在我才知道,即使我的成就是當上了法國總理,她也不會多看我一眼,到頭來我只是白忙一場,我越優秀,對她而一言可能是另一種變相的傷害吧。」
他一陣鼻酸,忽然將光著腳丫子的她拉進了懷裡,下巴抵靠著她的額心。
祈恩任他抱著、靠著,好半晌才發現他在哭,因為有水滑下了她的面頰,而那淚水不是她的。
老天,他哭了……
雖然只是輕微的顫動著,但這個事實卻大大撼動了她。
是怎麼樣的感觸會讓這個脾氣不佳的大男人流下了眼淚?他可以面不改色的臭罵每一個人,卻無法承受童年的失落。
尤其是,這令他無比失落的原因,如今真相大白了,卻還是沒有讓他比較好過一點,因為另一個傷口接踵而來——他是個私生子,他是一個不受到歡迎的生命,他的來到沒有任何人在期待,他的生母甚至可以輕鬆的把他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