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財大勢大,縣太爺哪敢得罪他們!」輕佻的聲音道出所有人的莫可奈何。
「唉唉,算了算了,這等鳥事不是咱們這種小老百姓插得了嘴的。快吃一吃,還有十幾里路要趕咧!」
結束這段閒談,男人們付過帳,匆忙離去了。
衛欣木然的表情依舊,她靜靜吃著飯菜,思量適才的談話。
估虎城的胡家,應該就是八年前滅她衛家的仇家之一,仍是這般胡作歹為哪!
看來,報這家仇倒也不是單純的事了,正是順便替天行道。
好,就先從這家歹人下手。衛欣臉上閃過決心,冷眸深處掠過幾點火花。
*** *** ***
涼風輕輕吹拂樹梢,幾片紅葉經不住這般的挑弄,悄悄離了枝梢,在空中旋飛翻舞,天邊的彩霞漸漸隱沒,黑暗緩緩籠罩大地,人聲漸寂,夜來了。
人煙稀疏的官道上,行色匆匆的旅人三五成群,頻頻張望前方燈火點點的估虎城,揮汗前行。
估虎城是處於邊疆之地的大城,胡人和漢人交接往來頻繁,雜居的情況所在多有,受胡人影響的結果,此地民風好勇尚武,處處可見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豪爽作風以及女子騎馬出遊的情景。
城外是一片蔥鬱幽深的樹林,繁密的枝葉層層迭迭,綠光森然,在深沉闃暗的夜色中更顯陰氣逼人。
衛欣無視夜色漸濃,充耳不聞幽林陣陣傳來的詭異聲響,維持著輕鬆的步伐向估虎城前進,心中閃過千百種計量,表情卻是一貫的空白。
淡黃色的月光照拂她纖細潔白的身影,讓她蒼白空洞的面容顯得離塵世更遠,宛若一名不識人間情感的仙人,又似一抹無主的幽魂。
「嗷……嗷……嗚……嗚」細碎的聲音傳來,衛欣停下腳步,傾耳聆聽。
是動物受傷的悲鳴。在這荒寂的寒夜,顯得如此的無助而孤寂。
孤寂……,心兒被牽動,衛欣不覺舉步往聲音的來源走去。
明暗不定的樹林裡,動物和蟲子發出各類聲響,樹枝被夜風吹動發出的沙沙聲繞耳不絕,月光透過繁密的枝葉灑落地面,變幻出詭異多變的暗影,散發不明的危險氣息。
衛欣提高警覺,循聲在樹林裡搜尋,不知不覺進入密林深處。
一株大樹下,蹲伏著一頭黑豹,晶瑩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發光,光滑黝亮的黑色毛皮反射微弱的月光,形成一圈光暈。
牠的前腳卡在獵人的陷阱之中,動彈不得,此刻已是血肉模糊,鮮血汩汩流出,濕濡了灰褐色的土壤。
衛欣久居山林,深知這會兒,動物的戒心必是極重,她慢慢接近受傷的豹兒,試圖降低牠的敵意,待豹兒平靜下來,她才慢慢蹲低身子,試探性的伸出手。
豹兒感受到她的善意,晶燦的眸子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低嗚了幾聲,順服的垂下頭,任她撫觸。
衛欣輕撫豹兒溫暖的頸間,撫慰牠受驚的情緒,再慢慢的把鉗入血肉的鐵圈扳開,豹兒見不再吃痛,緩慢而靈巧的抽出前腳,伸出粉紅色的長舌舔舐鮮血淋漓的傷處。
衛欣取出一方乾淨的布巾和一隻小瓷瓶,動作輕柔的清理猙獰的傷口、敷上她自製的傷藥,再仔細的包紮。
詭譎的紛雜聲響不曾止息,呼呼的冷風亦不曾停歇。冷風吹刮過樹身和衛欣纖瘦的身子,烏黑亮麗的秀髮隨風飄動,畫出一道道神秘難解的弧線。
她不畏深夜的刺骨寒風,徐緩而細心的進行每一個步驟,不時探手安撫豹兒,動作輕柔得和臉上的漠然形成強烈的對比。
豹兒閃亮的眸子注視著她,嗚咽一聲,輕舔她纖細的手腕,表達對她的謝意。
衛欣拍拍豹兒漆黑的腦袋,清眸流洩幾不可察的暖意。
她略略清理滿是血污的手,看仍伏在地上的豹兒一眼,回身往來時路走去,姿態一如來時般的輕鬆自在。
更深、更幽暗的林間,身形高大的黑袍男子隱在樹蔭中,訝異這許晚的時間,竟有女子隻身進入陰森幽黑的樹林。
他本想獨自品嚐這寂寥淒清的夜、獨自哀悼他逝去的熱情……,沒想到卻突然冒出個他深惡痛絕的女人!
五年了,自從霓瑜背叛他的那一刻起,他便發誓不再相信世間女子,不再對任何女子敞開心房;然而,這名突然闖進他的世界的女子,似乎有些不同?
迷離的月光下,那雙清澈的眼眸在道盡人間滄桑的同時,也道出人心最可貴的良善,雖是矛盾,在她身上看來,卻是那麼的自然而引人探究。
他灼亮的眸子直直注視著那一人一豹,將女子的動作盡收眼底,眸底的驚訝和難以置信越堆越高,幾乎打破他對一般女子的認知。
她竟對一頭猛獸如此溫柔、如此盡心盡力?更不可思議的是,那兇猛的豹兒竟馴順於她?她究竟有何魅力,能讓不相信人的野獸在生命危急之際,將自身安危交託於她?
太多的不解在他心中盤桓不去,令他不由得對這名陌生的女子產生了好奇,這是五年來的頭一遭,更是他首度對女人產生了好奇……
狂風驟起,錦織的黑袍隨風翻揚飄舞,男子眸中的厭惡悄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好奇,以及若有似無的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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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估虎城是喧鬧嘈雜的,人們展開一日的生活,吆喝叫賣的喊叫聲、廚房裡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人們的談天聲……,各類嘈雜的聲音充斥整個空間,將衛欣從惡夢中喚醒。
她緩緩自被窩中坐起,額際的冷汗順著年輕卻蒼白的臉頰滑落,她下意識的伸手按壓背後隱隱作痛的舊傷,又夢見兒時慘遭滅家的情景了—人們的奔逃驚呼聲、物品燃燒時散發的嗆鼻味道、高高竄起的熾熱紅焰、爹叫她快走的悲痛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