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該原諒她?」他嘲諷地道。
君殘六回身睇著有著一張俊美皮相的夜蒲,扯下自己始終覆蓋在右半邊臉上的眼罩。
「你怕嗎?」他暗啞地道。
「不怕。」夜蒲搖了搖頭,感覺頭皮發麻。
好多年不見,再見著,總是有點不舒服。然而,細看上頭的疤痕,他可以想像當年的殺手是如何地痛下毒手,更可以想像當年的六少是怎麼忍受這椎心之痛……當年的六少,不過是個十歲大的娃兒,怎會有人狠得下心?
「是嗎?」他的唇角微揚,半邊已毀的容貌瞧來有幾分猙獰駭人。
她也說過只要再讓她瞧第二回,她也不怕……然,這教他自卑得不敢親近她的醜顏,竟然是她爹造成的。
「六少,常姑娘當年也不過才六歲,什麼都不懂,倘若要怪罪於她,似乎有些不公道。」夜蒲見他笑得詭異,大著膽子再次進言。
不是他願意做這蠢事,而是他不得不做啊!
跟在六少身旁多年,他早看穿了六少對磬兒有著古怪的情愫,如今再見,他更是再確定不過了。
倘若六少真是狠了心對磬兒下毒手,就怕六少他……
「這天底下哪裡來的公道?」 君殘六突地暴喝一聲,半毀的臉變得扭曲。「當年,我不過是個十歲大的娃兒,他們這般對我,難道就公道了?」
他自然明白不關她的事,然而誰願意如此?
老天為何偏是要折騰他?
「這……」不公道,一樣都不公道啊!但事情都發生了,現下就算想要報仇,吐的不過是一口怨氣,而這一口怨氣又不是非吐不可……然,這些話他卻不敢對他說,就怕他性情大變,又將他打個半死。
他很忠心的,被主子打罵都不會還手還口,如果不小心點,早晚會被打死「你倒是對她傾心得很,處處替她著想,是怕我傷了她?」
他突然道。
「咦?」夜蒲回過神睇著他。
這話頭又轉到哪兒去了?他是怕六少傷了磬兒,但他並非是傾心於她,說到底,他終究是私心,是因為他知道六少對她傾心,遂他才處處幫她的啊!
「倘若我把她許給你,你覺得如何?」
「嘎?」不要吧!
「你敢不聽令?」君殘六走近他。
「我不敢不聽令,今兒個就算六少要我娶天底下最醜的姑娘,我的眉頭連皺都不會皺一下,只是她……」六少明明是疼她疼得緊,現下卻因為這樁家仇而欲將她許給他,這……
他好怕。
「那便這麼著,挑個好日子,把你跟她的親事辦一辦。」說完!君殘六極為疲憊地走回床榻。
這不啻為兩全其美的好辦法,終究,他還是不希冀她走,然卻不想見著她在他跟前出現,更不希冀她在他府裡獨自老去,倒不如將她許給夜蒲。
夜蒲靈巧得很,做起事來利落貼心,除了有些碎嘴倒無其他惡習,加上他有一張俊美的皮相,配上她……該可以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了。
唯有如此,才能教他不再想望,也唯有如此,才能將她永遠留在府裡。
這樣……他也算是以德報怨了吧?
昨兒個一晚摟她在懷裡,他還來不及回味其中的甜美,今兒個卻風雲變色,真是諷刺的緊。
或許,他該帶著這張丑顏獨活……
「六少……」
哎呀!好端端的,眼見喜事欲近,怎麼又突地殺出一個常福,道出了那段往事?唉!真是上天捉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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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會如此?
常磬拿著雕刀,一刀一刀地刻在黃楊木板上頭,在上頭緩緩刻畫出一張俊爾的臉,心卻已經不知飛到哪兒,一個不留神,雕刀劃過指尖,血水汩汩自指尖淌落,滴在已勾勒出神韻的畫像眼上。
她傻愣地睇著指尖的血。卻壓根兒不覺得痛。
「當年,爹加諸在他身上的痛楚,定是劃傷指尖的千萬倍……」她喃喃自語著。
可不是?她親眼見過他的傷,上頭的傷有多重,她豈會不知道。
爹好狠的心,他怎麼狠得下心下毒手?然而捉弄人的是,他居然是她的恩人,這要她情何以堪?
他定是恨她入骨。他一定沒想到三年多前還是由他親手救了她、收留她……他現下定連見都不想見到她……
淚水無聲無息地落在雕版上頭。暈開一片濕意。
心裡的痛,遠比指尖的痛還要痛上千萬倍,而她爹殺了他的爹娘,他心裡的痛亦更勝她千萬倍吧……
「你在哭什麼?」一個如鬼魅般低啞的嗓音在她背後響起。
她回頭睇看如往昔一般的他,淚水掉得更凶。
「六少?」她硬咽地輕喚了聲。
她才剛知道他是她的恩人,隨即就又知曉了她是他仇人之女……她好不甘心哪!不甘心他們之間竟變成了這樣的關係。
但,她如何能讓他不恨她?
倘若今兒個他們的角色互換,她能說自己不會恨他嗎?
太難了!
「三年多前在艷花樓買下你的初夜時,都未曾見你掉淚,你現下卻哭得像個淚人兒。」他的唇如往常般戲謔地勾起,但卻多了抹苦澀和不知所措。「是想要博取我的同情嗎?」
據傲如她,不向任何人低頭的她,有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傲骨,卻一見著他便掉淚,這意味著她內疚?
「我真的不知道……」她咬著牙努力不讓淚水模糊了雙眼。
「過往的事不必多說,我今兒個來可不是找你敘舊的。」
他斷然打斷她。
常磬抬眼睇著他,發覺他臉上除了如往常一般的戲謔和嘲諷外,還多了一分難以接近的淡漠,以及一種刻意劃清界線的生疏。
往後,都得這麼過了嗎?
與其如此,倒不如讓她走,說不準他會好過些。
或者他想要把對她爹的怨恨全傾瀉在她身上?
無妨了,只要他覺得好便成。
「你……」他在她面前坐下,方要開口,乍見桌上的雕版,發覺她直淌出血水的指尖。「該死,你這是在做什麼?」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用自己的袖子輕拭去血水,隨即起身取來金創藥替她敷上,怒不可遏地瞪著她始終無動於衷的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