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雕版,不小心劃傷了手。」她淡道,淚水再次淌落。
他這是在關心她嗎?在她傷他至深之後,他依舊可以待她這般好……他為何要待她這般好?
迴避了幾天不見面,今兒個突地見面,他又如此在意她的傷口……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的,她是不是傷得血流成河,一點都不關他的事,但他竟替她上藥……
「不是說了……」他惱怒地想將擱在桌上的雕版掃到地面,卻突地見著上頭勾勒的圖樣,不由得輕拿在手,揚唇笑得戲謔。「這該不會是我吧?」
好巧的手,居然將他的模樣雕在木版上頭……做什麼呢?
「嗯。」
「你不是喜好雕佛像嗎?」他睇著上頭的血跡碰巧覆蓋在眼上,笑中不禁帶著幾分苦澀。
「嗯。」她點了點頭道:「因為無覺大師大多雕佛像,而我也覺得我爹作孽多端,我多雕點佛像,說不準可以替他積點陰德,算是我為人子女能盡的一點心意。」
然,她爹的行事作風已到了殘虐無人道的地步,就算她再雕上千幅萬幅,也於事無補。
「哼。」他冷哼一聲,「那這上頭的我,也是佛像不成?」
將他供在上頭,好替她爹積點陰德?天底下豈有這麼便宜的事?
「嗯,在我的心裡,你就像是神佛一般。」
「我?」他不禁仰天大笑,久久不能停止。
「六少?」
君殘六突地扯下眼罩,怒目瞪著她。「你告訴我,天底下有這般可怕嚇人的神佛嗎?」她的話簡直是在褻瀆神佛。
他何德何能能夠成為神佛?他是鬼啊!
「神佛本無形,是依造人的看法而出現了輪廓,我心中自然有我的神佛,從你替我贖身之後,你便是我的神佛了。「他的義舉和神佛有何不同?總比他人有著美好的皮相卻滿肚子壞水來得好。
「這是在抬舉我,還是嘲諷我?」他突地湊近她,見她不閃不躲地直視著他醜陋的半臉猛掉淚,他的眉不由得皺得更緊。
這是內疚、是同情,抑或是悲憫?
她應該像以往那般狂傲地說她爹的所作所為與她無關,誰都不能將仇恨算在她頭上,而今她隻字未提……是她認罪了嗎?
第十章
「六少,我無意嘲諷,我只是……」
睇著君殘六臉上橫陳的疤痕,卻仿若刻在她心上,痛得無以復加……
很疼吧,當年的他,不也是個娃兒,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你瞧瞧,這麼一張教人駭懼的臉,怎麼會是神佛?」他指著自己已經瞧不見東西的那隻眼。「你可以瞧得再清楚一點,這就是你爹幹的好事,往後……總有一天,另一隻眼也會跟著失明……
恨哪!要他如何不恨?
面對她淚如雨下的秀麗面龐,他又愛又恨,想要將她狼狽地擁進懷裡,卻也想要將她丟棄到永遠瞧不見的地方。
「六少,讓我伺候你,好嗎?」她輕輕地觸上他已毀的半邊臉。「讓我當你的眼,好嗎?」
倘若可以,請將她留在他的身邊,她可以服侍他一輩子,絕不會有怨言。
「你在同情我?」他緊咬著牙怒道,一把抓下她不安分的手。
他瞧起來需要他人同情嗎?
「不……」不只是同情,不只是愧疚……她不會只是如此的,但她說不出還有什麼,但她可以確定的是,她絕對不會只因為同情或愧疚,便認為自己可以拿上性命相抵。
雖說,她老是怨他拿她開刀,事事針對她,氣他的性子陰晴不定,令她難以捉摸,可她也知曉,他對她一點惡意都沒有。
他待她這般好,她只是嘴上不說,然心底卻相當感激,這一份感激……不只是純粹的感激,還有太多太多經年累月存積下來的情愫,絕對不是抱著贖罪的心態。
「哼!你的意思是說,只要是我說的話,你定會順從?」他鬆開她的手,別過眼側對著她。
「是。」只要他給她機會,她豈有不去做的道理?
「好。」他點了點頭。「我要你……和夜蒲成親。」
這簡單的字句卻仿若有千萬斤重,讓他說得艱澀萬分。
非得這麼做不可,唯有這麼做,才能徹底阻斷他的癡心妄想,而夜蒲就像是他的親手足一般,將她許給他,他也安心。
「和夜蒲成親?」她瞳目結舌。
為什麼?倘若要她服侍他,也不一定非要她嫁給夜蒲的,是不?
「明兒個便成親。」他不容置喙地道,斂下濃密的長睫。
對,為免夜長夢多,他得要這麼做!
「我不要。」她搖著頭,直抓著衣襟,試圖緩和在胸口突然湧上的痛楚。
抬眼對上她惱怒萬分的眼,他只是冷笑。「哼!你不是說了不管我說什麼,定都會順從我來著?」
不要……打頭一次見著她,她最常對他說的便是這句話了。
「我可以伺候你一輩子,我不一定非要嫁給夜蒲,我……」她欺近他,纖手輕觸上他的臉,他卻嫌惡地閃開。
倘若真要嫁,她寧可嫁給他……可他又怎麼接受得了仇人之女?
「你以為我要你嫁給夜蒲,是為了什麼?」他緊掐住她尖細的下巴,魅眸直瞪著她儘管淚流滿面卻依舊魅惑眾生的粉顏。「我是要折磨你,好好地折磨你……」
以往,她嫌惡他得緊,現下卻又如此願意欺近他,倘若她的靠近是為了贖罪,他一點也不希罕,他還不至於落魄到要她施捨!
「倘若……折磨我,可以讓你好過些,這又有何不可?」也好,不管能否減輕她的罪孽,只要能夠教他心裡痛快,要她嫁給夜蒲又有什麼困難?夜蒲是個好人,嫁給他,怎會是折磨?
「那就這麼決定了。」他冷冷地甩開她,拿起眼罩戴上。
「六少……」見他轉身要走,她無力地跌坐在地,低聲問:「當年,你為什麼要替我贖身?」
君殘六頎長的身子微微一震。「哼,不過是一時的鬼迷心竅罷了。」
倘若不是鬼迷心竅,又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