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大衣拿走。」他用手指著沙發。
「這不是我的大衣。」她抬高下巴,明白表明立場。
「我已經把它送給你,就是你的大衣。」他盡量忍住脾氣不發作。
「但是──」
「我送出去的禮物,絕對不再收回,你拿走就是。」
「可是……」
「拿走!」
韋皓天嚴厲的語氣,非但嚇了郝蔓荻一跳,也讓她大衣拿得更加心不甘、情不願,根本不想再看見那件大衣。
她氣憤地看了韋皓天一眼,一把從沙發上抄走大衣,頭也不回的走掉。
韋皓天緊緊握著拳頭,氣到不知該怎麼鬆開,他已經好久不曾這麼憤怒。
「……可惡!」他一拳打在牆壁上,引起莫大的聲響,姆媽急忙衝進來察看發生什麼事,看到後大叫。
「哎呀老爺,你的手流血了!」姆媽慌得好像自己受傷,一直嚷著要找藥箱。
「沒關係,張媽。」他一點都不痛。「你出去,讓我安靜一下。」
痛的是他的心,他的感情。
他的勞斯萊斯、他的這棟洋房,都是為她而買的、而建的,可是她一點都不在乎,她甚至退還了他送她的大衣。
不止,她還在背後和朋友串通好嘲笑他,這是最讓他難過的事。
他明白她不是心甘情願要嫁給他,但既然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為什麼她就不能認命留給他一點尊嚴,非得要一再踐踏他的自尊不可?
想起自己是如何地期待她回國,如何地拜託法國的朋友,拿著她的尺寸去香奈兒訂製大衣,就覺得自己真是個大傻瓜。
我才不要跟你這種沒有水準的人結婚,這件大衣我也不稀罕!
在她心中,他永遠是個臭拉車的,她才不會……
「張媽,叫司機備車!」他匆匆打開起居室的門,對著樓下大吼。
心痛之餘,他只想去一個地方。
「我們去哪裡,老闆?」司機轉頭問甫上車的韋皓天。
「地夢得。」他說。
第六章
一九一七年俄國十月革命以後,一大批俄國王公大臣、地主貴族,紛紛逃離俄國。他們大部分逃往歐洲,只有一小部分是奔向遠東。他們當時主要是逃往哈爾濱一帶,後來又輾轉來到天津、上海,也有人逃到日本的。這些落難的俄國人,被稱為「白俄」,他們在上海大部分住在法租界西區,也有住到公共租界或虹口的,但多數還是住在法租界。
這些將軍、皇室們的遺老遺少,到了三十年代大多都已經金盡囊空。有一點遠見的,會想辦法做生意。成天懷抱重返祖國大夢的,則是醉生夢死,用酒精享樂來麻痺自己,直到把身邊的錢全部用光。
這些將錢用光了的王公貴族們,沒錢的情況下只好開始賣妻女,將她們抵押給出得起錢的人家。運氣好一點的,去當保母、廚娘或是教師。運氣差一點的,則會淪落到酒吧或是妓院成為娼妓,「地夢得」就是一個專以白俄女郎招徠生意的酒吧兼妓院,在上海頗有名氣。
「歡迎光臨啊,韋董。」
韋皓天算是這裡的常客,不過他和別人不一樣,只是單純喝酒,不嫖妓。
「莉塔娜在嗎?」他將帽子交給僕歐,隨手遞了一元小費,僕歐馬上眉開眼笑,連連彎腰。
「在、在,您請先在這邊的椅子稍坐一下,我立刻去請她過來。」僕歐將韋皓天帶到最角落的桌子,另一個僕歐馬上送上啤酒,並慇勤的為他倒酒。
無論喝不喝,都要開瓶,這是酒吧裡面的規矩。當然開得越多,酒吧也就賺得越多,在一旁陪酒的白俄女郎就更有賺頭,端視個人的交際手腕。
「皓天。」
只不過,韋皓天和莉塔娜的關係,與其說是陪酒女郎和酒客,不如說是朋友,他只要一有個什麼不如意,就會找她吐訴。
「嗨!」他對著莉塔娜晃晃手中的杯子,隨口打招呼,莉塔娜皺眉,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莉塔娜的外表就如同典型的俄國女人:金髮,肌膚如雪,五官突出。她的身材也如同大部分年輕白俄女郎一般高大、一般玲瓏有致。不同的是她比一般白俄女郎多了些許溫婉的氣質。此外,她非常體貼。不是那種尋歡場所特有的虛偽,而是發自內心真正的關懷,那使得她和韋皓天成了真正的好朋友。
「你打算一直站著不動嗎?坐下吧!」
他的心情真的很糟,莉塔娜在他的對面坐下。
韋皓天想幫她倒一杯啤酒,還沒開始動手,莉塔娜就說:「我自己來。」完全不給他為她服務的機會。
「為什麼你們這些女人都這麼難搞?」韋皓天苦笑,咕噥咕噥的語氣很難聽得清楚,但莉塔娜卻聽到了。
「你的心情很不好。」她點出事實。
「不然怎麼會來找你?」他搖晃一下手中的啤酒,然後一仰而盡。
「大白天就喝得這麼猛,不太好吧?」莉塔娜阻止他再繼續往酒杯裡倒酒的舉動,讓韋皓天不禁綻放出笑容,她真的太好了。
「人家是巴不得客人點酒,你卻一直勸我不要喝酒。」他消遣莉塔娜。
「如果我們的關係只是一般的客人和酒女,我當然希望你喝到死,最好把整間酒吧的酒都喝光。」莉塔娜淡淡微笑,智慧全表現在眼底。
「你知道嗎?」看著莉塔娜,韋皓天有感而發。「我一直覺得你待在這個地方很可惜,你可以有更好的出路。」
十幾年前發生的逃亡潮,莉塔娜也是跟著逃來上海的沙俄貴族之一。當時她還小,不過七歲。她的父親在俄國時是個伯爵,擁有許多土地和產業,是個不折不扣的貴族千金。
誰知道一場大革命下來,他們所擁有的一切,一夕間化為泡影。她父親攜家帶眷地帶著妻小逃命,本想去歐洲,但因為沒趕上船期,只好先逃到上海來。剛到上海的時候,他們的日子還過得不錯,她父親仍不改在俄國的習慣,揮金如土,夜夜笙歌,日子過得跟在俄國時一樣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