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蔓荻的腦中不由得浮現出韋皓天的臉,他不只長相、身材不合時尚,就連禮貌也不及格。
「……只可惜,他的出身太低了,唉!」
朋友不知道說到什麼地方,郝蔓荻一臉莫名其妙。
「誰的出身太低?」她不明所以的問。
「你根本沒在聽我們說話嘛!」朋友抱怨。「我們在說,只可惜韋皓天的出身太低,不然一定更受歡迎。」
「怎麼,他的出身很低嗎?」郝蔓荻總算把思緒拉回到對話上,不再去想韋皓天有多不合時宜。
「黃包車伕你說低不低?」朋友斜眼反問。
「黃包車伕?」郝蔓荻倒抽一口氣,好似這幾個字有多冒犯她似的,表情瞬間冷起來。
沒錯,這幾個字的確是冒犯到她了。
在郝蔓荻的生活圈裡面,「血統」就是一切。所謂的「名媛」,是女人精華中的精華,淑女中的淑女,絕對講究階級,絕對講究出身,一個出身不好的人,根本別想打入她的圈子。
「他居然是個黃包車伕?」郝蔓荻低頭瞪著桌上的名片,雖然那上面印著某某銀行的董事長,但看在她的眼裡,無異糞土,她才不屑。
「聽說以前是。」朋友不無遺憾的回答。
「難怪教養這麼不好。」郝蔓荻冷哼道。「像他這種出身低賤的人,還敢留名片……」她越想越氣。
「一些聊天的興致都給他破壞光了,咱們回去吧!」一想到她居然跟個黃包車伕交談,郝蔓荻就一肚子氣,咖啡也喝不下去。
「但是我的咖啡還沒有喝完──」
「走啦!蔓荻在生氣了,當心她發脾氣。」朋友拉住堅持要將咖啡喝完的同伴,硬將她拖離座位以免落單,她們可都是搭郝蔓荻的車來的。
一群穿著時髦的女生,就這麼跑了。
留聲機依然播放著低沉慵懶的法國香頌,空無一人的座位上,只留下幾個咖啡杯在桌面上,和那張被遺忘了的名片,隨著窗口吹進的微風,飄落到地面──
*** *** ***
白家所舉辦的舞會,向來是上海名門的最愛。
佔地寬廣的白府,除了房子本身的建築豪華氣派以外,房子前那一大片可以同時容納百人嬉戲的草皮,更是一大賣點。許多白家的友人,閒來無事都喜歡到自家野餐或是辦個戶外派對,自家也十分歡迎。
今兒個,顯然就是一個適合狂歡的日子。
白家的第三女公子,和郝蔓荻是女校同學,以往在校時就來往甚密,即使畢了業,還是經常保持聯絡,玩樂當然也少不了她一份。
出手闊綽的白家,甚至還請了洋人樂團到白府演奏。只不過一向注重格調的白家,邀請的不是爵士樂團,而是小型絃樂隊。這對追求時髦的年輕人來說,是有些無聊,不過也無傷大雅就是。
優美的華爾滋樂曲,像是經過縝密計算的織帶,成串地流洩出來。現場的賓客都是舞會的常客,不用多加介紹自然而然地就混在一塊兒,形成一個個小團體,其中又以郝蔓荻所在的小圈子最出色。
「蔓荻,五年不見,你怎麼越來越美?」
圍著她打轉的小團體,不外乎是些紈褲子弟,或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個個同一個鼻孔出氣。
「五年不見,你的嘴還是一樣甜,喬治。」郝蔓荻風情萬種地瞄了名叫喬治的紈褲子弟一眼,這一瞄,可差點把他瞄出心臟病,她真是越來越美了。
「看來法國很適合你呢,蔓荻。」一旁的女伴哈哈笑,從以前開始,喬治就很迷蔓荻,這下子更無可救藥了。
「是挺適合的。」郝蔓荻慵懶地回道。「要不是我爹地一直打電報給我,叫我回國,我還真不想回來呢!」
「果真是如此的話,那我們可要無聊死了,喬治你說對吧?」朋友給喬治製造機會。
「對啊對啊,真會無聊死了。」喬治急忙接口。
「要我說,蔓荻若一直待在法國,最無聊的是喬治。」
「不,他才不會無聊,因為他會直接追去法國,求蔓荻回來。」
「說得有理,喬治肯定會這麼做!」
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地卯起來消遣喬治,只看見他羞紅臉,郝蔓荻倒是很愉快,好久沒這麼多人圍著她奉承了,心情自然是特別好。
「說真的,今晚的派對還真是有點無聊。」要是有爵士樂團來助興,那該有多好?
「你就別抱怨了,芷菲。」朋友規勸她。「淑妍家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會邀請爵士團?」想得美哦!
「換句話說,我們今天要無聊一個晚上了。」
「唉!」
仔細想想,上流社會的小姐少爺們也不好當啊!規矩一大堆。
「我的天,他竟然來了,我沒有看錯吧?」
才剛抱怨無聊,大喊無聊的人就摀住嘴大驚小怪,逼得大夥兒不得不轉移視線。
「瞧你喊的,芷菲,到底是誰來了?」如果是上海市長,他們早已見過許多回,沒必要這麼激動吧?
「是韋皓天、韋皓天啊!」芷菲擠眉弄眼。「沒想到白伯伯居然也邀請他,這可真是破了白伯伯的例呢!」
眾所皆知,白守仁最重視出身。血統不純正,再有錢都進不了白府,更別提是參加派對了。
「沒辦法,這年頭像他一樣的新貴太多,真要每個都拒絕,白伯伯也很為難呢!」到底上海本來就是投機份子的天堂,靠投機致富的人也不少,他們這種正統名門,反而快變成少數。
「那也不能邀請他啊!」喬治酸溜溜地看著不遠處的韋皓天嚷嚷。「瞧瞧他那一身穿著打扮,簡直就是個『過期票子』。」早就落伍了。
韋皓天今天穿著一套正式的三件式淺灰色西裝,合身的剪裁襯得他的身材更加英挺,領帶的顏色也配得剛剛好,非常完美,根本沒有「過時」的問題。
儘管大夥兒心裡有數,喬治只是在嫉妒,但既是身為同一個階級的人,當然得聲援自個兒的同志,無論他們心裡是不是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