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眨也不眨,捲翹濃密如扇的眼睛幾乎靜止不動;而一雙炯亮的水眸,仿若沉在清澈溪水中的黑曜石般,不是絕美,卻挺賞心悅目。
綠繡算得上是美人了,雖說她向來不愛妝扮自己,一身簡單線條的胡服,沒有任何多餘的綴飾和刺繡,而一頭檀木般的黑髮全塞進了御寒的鑲毛胡帽。才剛入冬呢,她便已經把自己包裹成這個樣子。
記得她提過自己是長安人氏,然而長安自然是比蘇州冷得多,真不知道以往她待在長安時,是怎麼過冬的。
啐!雖說她的五官算得上精緻,然而最教他目不暇給的,則是她一頭如雲瀑般的秀髮,尤其她向來不愛綰髮,就連隨便編辮都不肯,放任一頭過腰的黑髮如瀑傾瀉,那頭黑髮說有多美使有多美……
「你在做什麼?」
綠繡突然的問話,教君還四猛地回神,抬眼看著她有些不解、只是以眼示意的表情。
君還四順著她的視線探去,驀然發覺他居然揪住一綹從她的胡帽裡流瀉出來的髮絲,他趕忙放手,有點赧然地別過臉,羞惱得直想要給自個兒幾拳清醒清醒,唾棄自己怎會在不知不覺中輕觸起她的發了……
他是愛發成癡,情難自遏啊!
綠繡倒也沒放在心上,逕自排著色線,壓根兒不管他,橫豎這也不是頭一回,早就見怪不怪了。
君還四這個人,雖然不是很正派之人,性子有點野、脾氣有點躁、沒半點耐性,一發火便大小聲的鬼吼,一惱起來就像是吞天噬地的惡鬼,但是他卻救了她,也栽培了她。
他算得上是大善之人了,該感激他不但給了她棲身之處,還給了她管事一職,教她能夠盡興地耍布舞線。
「老闆,你要不要瞧結本?」完成了最後階段的編排,綠繡才輕聲地喚他。
君還四輕咳了兩聲回神,不算俊俏的臉有些赧然地道:「方纔……」
「結本。」她直接指著桌上。
「哦!」他不由得又輕咳兩聲,努力地把雙眼定在桌上的結本。
看她一點都不在意的模樣,相形之下,他反倒是有些在意過頭了。不過他會在意是天經地義的,而她不在意是她根本就少根筋。
一個姑娘家教人碰了頭髮,可是於禮不容的,她該要大聲地駁斥他才是呀!真是的,雖然已經知道她的性子懶散又隨性,可她竟隨性到這地步,教他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才好。
不過,她若真的大聲斥罵,這難堪的人豈不是他了?
「老闆,你覺得如何?」見他兩眼是盯在結本上了,然而心思卻不知道已經飛到哪兒去,她不禁好意地提醒他。
頂著這麼凍的天候幫他排結本,他還不趕緊審視,不知在胡思亂想什麼,真是的!不過是一綹髮絲罷了,有什麼了得的?
真看不出來君還四竟是如此束於禮教之人。
「呃……」君還四努力地凝聚所有的專注,卻發現結本有兩種版本。「你排了老半天,是打算兩種都要採用嗎?」
「不,這個是要織錦綾的,而這一個是我自個兒要用的。」
他不禁揚眉問道:「你自個兒要用,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她打算要自立門戶?
他待她不薄,給她的餉銀不算少,攢了近三年,若是她打算要自立門戶,該是不會太難……
「老闆不是說過,倘若我要衣裳、靴子都可以直接到織造廠拿嗎?」綠繡不禁沒好氣地道。不知道她該不該說君還四太過多疑了?
「是沒錯,不過……」
「我想要織我自個兒想要的布匹,再請織造的師傅幫忙剪裁,難道這也不成嗎?」她不由得挑起眉。
「當然可以。」君還四二話不說地答應。
只要不是要自立門戶的話,她想怎麼著便怎麼著,壓根兒不需要過問。
「哦!」綠繡點了點頭,又問:「不知道老闆有沒有意思幫我穿線,試織一下花紋?」
反正都已經這麼晚了,與其明兒個頂著大冷天再拼上一天,她倒不如今兒個痛快完成,這樣明兒個她要是賴在床榻上,他也比較沒話說。
「差不多要用晚膳了……」他淺吟一聲,見她一副極想要在今天完成的模樣,不禁歎了一口氣。「既然你想要現下弄,那就弄吧。」
說穿了,她根本就是打算明天再偷懶一天。
罷了、罷了,是偷懶也罷,橫豎只要把她留在這廠子裡,需要她時能喚她一聲便可,至少她又不是一年到頭都懶。
「那就先穿線吧,我挑一下線。」綠繡走到後頭竹扇前瞧著已染過色的經線,挑選著想要的色線。
「現下若是要先穿線的話,肯定還要一兩個時辰,你要不要先用晚膳?」君還四緩步走到她身旁,睇著她專注的神情,不由得微蹙起眉,該不會又神遊到哪裡去了吧?
「嗯……」綠繡心裡直想著要找色線,壓根兒沒聽見君還四的聲音,甚至沒發覺他就在身旁,腳步突地往旁邊一挪,不偏不倚就往他的腳踩了上去;她的身子一踉蹌便往他身上倒,狼狽地將他撲倒在地,連人帶著竹扇、溜眼竿和經耙都壓在他身上。
「啊……」綠繡輕吟一聲,想要爬起身,卻發覺經耙就壓在頂上,教她想要起身也起不了。
「你這個混帳東西……」
聽見身下低沉飽含怒意的嗓音,綠繡連忙低頭一瞧,驚見君還四額上冒出了汩汩血水,她突地兩眼一翻,便昏厥趴在他身上。
「混帳,現下是什麼時侯,你居然給我暈了,你該不會忘了你還壓在我身上吧?」君還四不禁破口大罵著,見她依舊沒有半點動靜,他不禁重歎了口氣。「我還幫你擋著經耙和溜眼竿呢,
還連手都傷了,你居然暈了……」
早知道她偶爾會因為過於專注而少根筋,想不到他竟倒霉的在這當頭站在她身旁……
一開始聽他的不就好了?先去用晚膳的話,不就什麼事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