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得意外?」他問。
「我該覺得意外嗎?」她笑了。那漠然,那毫不經意,使他的五臟六腑都翻攪起來,這結果是他自找的,一開始就注定了如此,她會意外嗎?
「這些日子,你好嗎?」他深深凝望她。
「很好!至少我成了名!」她聳聳肩。
「我——不是指這些!」他再說。
「那是指什麼?」她又笑了,很自嘲地。「哦!我沒有結婚,有一些打不動我心的男朋友,就是這樣!」
「可是因為你驕傲?」他問。聲音裡明顯的有些其他的東西,好像關注。
「驕傲是女孩子的致命傷,」她看他一眼。「如果是缺點,我改不了,任誰也改變不了我!」
「你看來一點也沒有變!」他輕輕歎息。「而我——活在一串永無休止的噩夢裡!」
「要不要我介紹個醫生給你?」她是故意聽不懂吧?「很不錯的,叫潘少良!」
他無奈地搖搖頭,突然站起來。
「請轉告芝兒,我先走了。」他說:「如果有機會,我能約你喝杯茶嗎?」
她微微一笑,移開視線,她沒有說好或不好,她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她——還是像兩年前一樣,一模一樣!
誰能瞭解她呢?一個孤傲、美麗的女孩子!
☆☆☆
李穎苦苦思索兩小時之後連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她推開空白的稿紙,扔開圓珠筆,把自己擲向那張厚軟、舒適的安樂椅上,靜靜地躺著,不動也不出聲。
寫作原是一條孤寂的道路,沒有人能幫忙,沒有人能陪伴,必須在安靜的環境裡,用自己的手和筆把自己所思所想所感所觸,一個字一個字寫出采。這本是一份很好、很有意義的工作,喜歡和願意獻身這份工作的人雖然多,然而能長時間的固執著寫下去的人卻不多,畢竟不是人人能忍耐這條道路上的孤寂,除非是無可奈何又無可選擇的,像李穎。
李穎並不真正那麼狂熱於寫作,她也希望像一般年輕人一樣去玩去鬧去結交異性朋友,大多數的時候,她發覺在人多的熱鬧場合裡,她往往更寂寞、更孤獨,所有的人都與她格格不入。而且,她寫第一本書就成名了,成名之後寫與不寫也彷彿身不由主,出版商追著她,讀者歡迎她的作品,她自己也覺得不寫可惜,於是,一本本印著李穎原著的小說就呈現在世人面前了。
最重要的,寫作有時候能填補心中那份空虛、失落,和那段被踐踏過卻永遠難忘的感情。
在寫作的道路上,李穎一直是順順利利的,像今天這麼苦思兩小時而又寫不出一個字的情形是絕無僅有的。她知道自己為什麼寫不出文章來,她十分清楚地知道,她心亂,她完全不能平靜了。
從再見到芝兒和思烈的那一刻開始,她就不能平靜。外表看來,她是冷傲瀟灑的,那是她用了長長兩年的時間所造成的殼,她必須如此,她是個驕傲的女孩,痛苦和傷痕只給自己看到,絕不可能展示在人前,尤其是芝兒和思烈,她怎能在他們面前示弱呢?
其實,再見他們的那一刻她激動得厲害,她的手冰冷顫抖,她幾乎控制不往自己——他們可曾發現?芝兒或許不會,芝兒只熱衷於當明星,名成利就,思烈——他那呆怔和震驚代表了什麼?唉!為什麼又要見面呢?思烈那性格和完美如雕刻般的臉沒有半絲改變,就連眼中陰冷難懂的光芒也依舊,他——變的是什麼呢?週遭的一切?人生為什麼有那麼多的曲折迂迴呢?為什麼不是直線的人生?對與錯也一直這麼走下去,永不要回頭,永不——
書房門輕響,聽那敲門聲必然是母親。
「穎穎,有個朋友來了好久,你要見他嗎?」母親問。
「朋友?誰?」李穎從安樂椅上跳起采。他說過分居,他問過有機會可否請她喝杯茶,他——會是他嗎?
「姓潘,很有教養的男孩子,笑起來有一顆突出少許卻很親切、很稚氣的犬齒。」母親有敏銳的觀察力!
「潘少良!」李穎跳起來的那股勁兒消失,不是他——思烈。「他來做什麼?」
「他沒說,但耐性很好,坐了快三小時!」母親笑。老人家總喜歡有教養,有耐性的年輕人。
李穎猶豫一下,用手指胡亂地抓兩把頭髮,找出一條橡皮筋把齊肩直髮束在腦後,這才慢慢走出來。她是任何衣飾、任何髮型都好看的女孩子,看她一條舊牛仔褲,一件真絲唐裝衫,那股灑脫勁兒真是無與倫比,還有那乾乾淨淨、精精緻致的小臉兒,被束在腦後的頭髮更顯出了倔強的性格。她不溫良如美玉,也不光芒如鑽石,她是——她是什麼呢?世界上難以找出更適合她的形容詞,她就是她,一個美麗、倔強、精緻又灑脫的女孩!
「潘少良醫生,你有太多用不完的時間?」她笑,很明顯地諷刺意味。「三個鐘頭,你起碼可以看二十個病人!」
「有時候為一些值得的人浪費一點時間還是值得的!」他說。他的話永遠得體。
「值得的人?」她聳聳肩。「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對於決定的事我絕不後悔!」他肯定地說。充滿自信的眼光凝注在她臉上。
「好吧!」她不在意地坐在他對面。「等了三個鐘頭,你總有一點目的,是不是?」
「今天我休假,想約你出去吃一餐飯,你認為這是不是目的?」他聰明地反問。
「想約人出去吃一餐飯就想到我?就不惜勞師動眾的上陽明山,吃完還得送我回采,這個算盤打不響!」半開玩笑地說。她從來不想和少良認真。
「這表示你不反對,是嗎?」他很會利用機會。
「人總要吃飯,我也不例外,」她淡漠地。「並不是說握圓珠筆寫稿的人都該吃墨水!」
潘少民笑了,又露出那顆看來親切的犬齒。